前些日子,祁國與吳國一戰,吳國大敗。今,吳國使臣奉吳王之命前來投降,俯首稱臣,官家大喜,特下旨在皇宮中最大的保和殿中接待吳國使臣並特許文武百官攜家眷進宮同樂,以是一時間保和殿裡男賓女賓對席而坐,顯得十分熱鬧。
而且不知是故意而爲還是無意之舉,保和殿內沒有一支蠟燭,而上空懸掛了多顆夜明珠將保和殿照的通透明亮。再看保和殿內的飾物,無一不是出自皇家御製之手,就連桌上的御製紫檀拿出去估計都得賣上一個好價錢。
都說祁國富饒,玉梓嫣今日纔算是真的見識了。祁國東臨吳國,西近越國,而南邊則是齊國,祁和齊音雖聽着相近,但實則卻大大不同。齊國好武,幾乎和三國都有過戰事,據說齊國的國庫空蕩蕩的就是因爲全部被拿來養兵買馬,以是大家都稱齊國爲武齊來區分兩國。
玉梓嫣跟着沈氏坐在女賓席裡,宮宴這種場合姨娘都是不能出現的,因着袁姨娘如今有孕,沈氏不免擔心些,出門之前多番叮囑丫鬟要仔細照顧着。
鶯歌燕舞,宮宴上每每都是同樣的東西,玉梓嫣也看的厭了,可座上那位看的高興啊,笑聲時不時的迴盪在保和殿的上空,大家都明白龍顏大悅總比踩着龍尾巴的好。
玉梓嫣視線轉過一圈見着幾個熟悉的面孔,都是那日在杏園宴見過的人。
馬婧然今日打扮的並不出挑,而且她一直低眉頷首,看來是不想引人注意,玉梓嫣心裡看的明白,看來馬婧然不想被這兒的一衆皇子或是座上那位給盯上。上次太子選妃一事玉梓嫣和馬婧然也算是一見如故,雖然平日兩日並不來往,但一見面卻比點頭之交多了幾分情分。但馬婧然長得秀麗,加之氣質出衆,還是成爲她那桌的焦點,而右相爺夫人王氏左右逢源對各位夫人的讚揚笑着接下。
許是感受到玉梓嫣的目光,馬婧然微微擡首,兩人視線相撞,巧然一笑。
玉梓嫣又看了一圈也沒看到花瑤,不禁疑惑朝玉梓壽看去,見他正在同孫瑞文說着什麼。視線不受控制的移向了一旁,喬詡一身暗綠色繡白鷳圖案的官服比平日少了幾分儒生氣息,多了分爲官的正氣。
這還是頭一見喬詡穿官服,玉梓嫣心頭一怔,暗自嘲笑自己,什麼時候也變成一個以貌取人的人了?
視線一偏,看到太子與太子妃坐在右下首,而太子下方依次坐着三皇子翼,五皇子遜,以及安樂公主。官家這一脈,總共就四個兒女,在尋常人家這已經算多,但本來就該枝繁葉茂的天家,這樣卻顯得有些凋零。本來還有兩位皇子,但二皇子和四皇子皆是在三歲的時候夭折,至於爲什麼夭折便不知道了。
太子是竇皇后親生,自然一出聲便是人中之龍,在儲位的擁戴下成長,而相反三皇子翼生母早逝,在宮中更不被官家喜愛,皇宮是個什麼地方?沒有母家的眷顧,沒有官家的疼愛,這樣的孩子就是跟草一樣的存在,比之尋常人家的孩子都要可憐幾分,所以三皇子翼日子過的艱難,在這種場合也低眉斂目,不敢有多餘的目光行爲,這倒反而讓玉梓嫣覺得可憐。
但不知爲何玉梓嫣總覺得三皇子的目光不是畏懼,而是隱忍。
再看五皇子,他是幾兄弟中長得最像官家的,但另一方面來說卻又不像,因爲五皇子從小向佛,喜歡吟詩作對,而最不喜歡的恐就是那把龍椅了。
若是誰小時候親眼目睹自己的兄弟一個個的消失,或是還未出生的兄弟姐妹一個個的化爲一灘血水,都會產生不一樣的感受。這樣的陰暗帶來的不是仇恨就是解脫。仇恨讓人一頭扎進權利的漩渦,而解脫讓人遠離是非。
顯然,五皇子參透了理兒,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拿什麼爭?不如放手。
看見左首下方坐的一男一女,玉梓嫣微微詫異,今日來的都是文武百官及其家眷,能坐在上首的一定不是家眷,只會有一個可能,吳國侍臣。
一個黑袍似夜,一個紅裙如火。
玉梓嫣不解,吳國怎麼會派一個女子出使,而且那紅衣女子坐在黑衣男子的前面,那就說明那女子的地位比那男子高。
再看那女子的容貌打扮,玉梓嫣有幾分明瞭。兩國交好,最好的方法就是和親,用一個女子換取兩國之間的和平,不虧。不用說玉梓嫣都明白,那女子一定是吳國公主。
她一襲帶着異域風情的紅色羅曼長裙,頭上沒有任何的珠釵,只有一朵大紅的芍藥,襯得人比花嬌。本想一窺美人模樣,卻無奈美人面帶頭紗,只餘一雙靈動的眼睛在外。
可惜...不光是玉梓嫣覺得可惜,在場的人都覺得可惜,也包括御座上的那一位。衡帝一早聽說吳國公主一同前來早就存了心思,但這心思又不能太明顯,畢竟自己是一國之君而且吳王也並沒有明說吳國公主前來是爲和親還是其他,而且即使是和親似乎也輪不到自己這個足以當公主她爹的皇帝,相比之下,的確自己的兒子更適合些。
瞟見衡帝的目光,玉梓嫣悲哀的看了一旁華麗宮裝的竇皇后,想起碧芙,想起後宮佳麗三千。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不過是鏡花水月。
樂聲漸停,剛纔一番思緒已經收起。
一個清泠悅耳的聲音響起,正是覆着面紗的吳國公主。玉梓嫣看去時,她已經站在殿中,身姿妖嬈,還未動作只是靜靜的站着已經是萬種風情,撩人心思。
“啓稟衡帝,吳國與祁國交好,今日大喜,瑰麗願意以一舞助興。”
衡帝心裡早有掂量,可奈何看不見瑰麗的容貌,心裡始終無法做決定,如今聽聲音已經是令人酥心,但見舞姿如何在下定論,他是一國之君,難不成還有人跟他搶?
“甚好。”
衡帝手一揮,原先侍立在旁的一衆歌女舞女紛紛退下,一時間保和殿正中顯得有些空蕩。
樂起,是不同於祁國一般的曲風,似是小橋流水又似洶涌波濤,百轉千回,竟是有一種苦澀之感。
舞起,瑰麗腳上帶着腳鏈鈴鐺,每一次舞動都帶來清脆的鈴鐺聲。翩翩身影,紅裙翻飛,似鏡中月,水中花。瑰麗一舞不似尋常舞只爲展現女子的柔美,反而更多的展示了女子的堅強有力。
忽然一個璇身,瑰麗一躍上空,從袖口中散出兩條十尺長的紅綾,紅綾翻飛,在宮中似舞似飛,每個人都看的呆了。
玉梓嫣同樣看的呆了,不是爲了瑰麗優美的舞姿,而是爲瑰麗眼角滑落的淚,一瞬間玉梓嫣明白了爲何那個黑衣男子會緊緊凝視、會眼露淒涼。
那樣的目光在沈佑庭和白芳華身上看過,在玉梓壽和花瑤身上見過。何況那夜,鏡中的自己不也有過一樣的目光?
瑰麗是在跟那個黑衣男子做最後的別離,那是訣別。
她的舞即使被殿中每一人看到,但她卻只爲一人跳。
一舞罷,殿內的氣息似是凝結。
衡帝后宮充盈,什麼樣的女子沒有見過,就如碧芙的掌上舞柔軟若風,但比起今日瑰麗的舞,卻總覺得少了什麼。而正是因爲瑰麗這份多了什麼的舞,衡帝一顆龍心,不可抑止的跳了起來。
“好好!甚好!”
衡帝的贊喝聲起,一衆稱讚也都跟涌而來。
都說父子連心,衡帝的龍心大動,太子也不可避免的色心突起也不顧一旁的太子妃的目光是如何的哀怨。相比之下,三皇子翼,五皇子遜鎮定許多,雖眼裡有驚豔但卻無他念。
玉梓嫣忽然朝喬詡看去,想看看他是怎樣的反應,可出乎意料的,兩人的視線交匯,一瞬間玉梓嫣心裡似是打翻了五味瓶。
他爲何看我?玉梓嫣慌神之下移開視線,但已是心猿意馬。
其實若是玉梓嫣仔細看看,說不定能發現喬詡眼裡的不忍。
黑衣男子目光染上灰色,他起身向前先是一福,然後才說:“不瞞衡帝,君上早有吩咐,此次公主隨行前來祁國,希望衡帝能爲公主尋一門好親事,君上一向疼愛公主,公主的親事也一直是君上心裡的一塊石頭,如今還望衡帝成全。”
衡帝正愁不好開口,這下有人替自己開了口還是吳國將軍,哪裡不樂意?連忙應下,“好好好!韓將軍所言甚是。只是不知瑰麗公主有無意中人...”
衡帝的目光落在瑰麗公主的面紗上,似是要將她看穿,話雖然是要那樣問,但卻是不希望從瑰麗口中聽到任何一個名字,尤其是自己兒子的名字。
瑰麗盈盈一福,“一切憑衡帝作主。”
此話一出,衡帝大喜,或許是年邁,眼光並不犀利,才未發覺太子的目光與自己如出一轍。但總有人看得見,比如衡帝一旁的竇皇后。
被自己夫君和兒子同時看上的人,被稱爲禍水簡直不爲過。
竇皇后瞅見下方的三皇子和五皇子,細眉微挑,“官家,瑰麗公主乃是吳國公主,自然要嫁入皇家纔不失身份,如今三皇子和五皇子如今還未成親,不如讓瑰麗公主好生瞧瞧,挑一個如何?”
衡帝本來還在想怎麼開口將瑰麗公主納進宮,這下倒好,竇皇后幾句話就將美人推到了自己不太喜歡的兩個兒子旁邊,但面上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壓着氣說:“也好。瑰麗公主,不如看看朕這兩個兒子是否如你的意。”
一個異國公主,還是一個降國的公主卻可以在兩個皇子之間挑選,竇皇后這招既打壓了三皇子和五皇子兩人又斷了衡帝和太子的心思。
瑰麗緊抿着脣,自幼長在皇宮,豈會不懂,於是也按着衡帝和竇皇后的話仔細看了一眼,只一眼,也不知她是否看清,只見她然後屈身一禮,“回稟衡帝,兩位皇子都是人中之龍,嫁給哪位皇子都是瑰麗的福分,所以瑰麗但憑衡帝作主。”
這下球又被踢給了衡帝,衡帝可是苦惱了。
到嘴兒的美人飛了,可不美好。
衡帝一時拿不下主意,可百官都看着,實在是不好糊弄過去,如此只有在兩個兒子身上下手了。
“翼兒,遜兒,你們覺得瑰麗公主如何?可是願意娶公主爲妃?”
明明衡帝問的恰如一個慈愛的長輩,但此時的三皇子和五皇子聽起來只有無奈,他們的父皇,他們怎麼會不瞭解?稍稍思考就會明白其中意思。
三皇子翼先起身答話,“回父皇,瑰麗公主國色天香,跟了兒臣只怕是要吃苦,不如父皇爲公主另覓良緣。”
話音剛落,衡帝滿意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五皇子,五皇子立刻起身答:“回父皇,父皇是知道的,兒臣一心向佛,對於娶妻一事並不上心。”
雖然說的委婉,但也是很明白了,就是不娶。
太子一聽,暗罵兩個弟弟愚蠢,這麼個美人都不要,但只有他們不要,自己纔有機會,不是嗎。三個皇子,剩下的可就只有自己這個太子了,美人還不手到擒來?
可惜太子得意忘形,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
衡帝還在故作苦惱,不知是誰已經摸準衡帝心思,來了句,“一國公主自然要配一國之君才能彰顯尊貴。”
一國之君自然就是衡帝了,而非太子。
竇皇后還想阻止,無奈何衡帝手腳麻利,轉眼之間就有內侍高呼,“奉天承運...今封吳國瑰麗公主爲麗妃,賜居長榮殿!”
金口玉言,不得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