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危險的決定
斯科特回過頭,詫異的目光從博雷納身上掠過,卻先恭敬地向布魯克躬身行禮:“修奇大人……好久不見。”
“斯科特克利瑟斯!”穩重的老人並未掩飾他的驚喜,匆匆幾步走過去,似乎想要伸手擁抱,最終卻只是更爲莊重地輕觸斯科特的肩頭,“歡迎歸來。”
斯科特擡起頭,脣邊有由衷的笑意,卻也有一絲倉皇。
“你……看起來跟十年前沒什麼兩樣。”布魯克打量着那看起來依舊年輕的騎士,尾音裡有微微的疑惑,更多的卻依舊是發自內心的欣喜和寬慰。
“……希望如此。”斯科特目光閃爍,似乎並不想面對這個問題。他再次看向博雷納——和他身後的羅莎與賽斯亞納,臉上露出恍然的神情:“博雷納德朱裡……那天晚上被那個大個子扛在肩上的人的是你?”
博雷納怔了一怔,羅莎卻立刻反應過來:“那天晚上在洛克堡裡放火幫忙我們逃脫的是你?”
當晚她就懷疑“艾琳”一個人怎麼可能燒得了那麼多地方,甚至擔心這也是幕後敵人的陰謀……她的懷疑沒錯,可惜方向似乎完全錯誤。
斯科特點了點頭,看起來卻好像不怎麼高興。
“所以,你又救了我一次。”博雷納感激地一笑。
對於這個根本不像牧師的牧師,他知道的只有他的名字和他信奉的神祗。但他居然姓克利瑟斯,又是布魯克的舊識……斯科特克利瑟斯……他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但他無暇細想。
“如果知道那是你,我大概會跟上你們。”斯科特苦笑着,神情黯淡,“那樣的話……或許我也能救得了羅威爾。”
博雷納的心忽地沉了下去。
他很想問“他受傷了嗎?”——他甚至希望是這樣,但他很清楚這裡是神殿,斯科特本身也是個力量強大的牧師,如果羅威爾只是受傷,他的臉上不會有如此沉重的表情。
“羅威爾特納……他的靈魂已回到女神身邊。”帶他們前來的聖騎士終於低聲告訴他們,“我們已經把他送進石室……”
布魯克沉默片刻,閉上雙眼,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淡淡的悲哀寫在他蜿蜒的皺紋間,讓他一瞬間彷彿又蒼老了許多。
繁花盛開,春意盎然的庭院裡,博雷納卻彷彿身處北地寒冬的曠野之中,連血液都被凍結。
“……你在哪裡找到他的?”他低聲問道,“有看到兇手嗎?”
他大概根本無法爲他復仇——就像他並不能真正地爲海耶斯,爲灰須切姆……甚至爲他的父親復仇那樣,但他至少得知道是誰該爲此而負責。
斯科特搖了搖頭:“我並不知道是誰殺了他。他中了兩箭,但致命傷是背心的刀傷,當時他或許已無力反抗,或許根本毫無防備……昨晚我在洛克堡東門外的荒地上發現他,那時他的屍體……正被塔伯溫特爾拖向焚燒爐。”
說出這句話時他的臉上有一種異樣的神情,但博雷納完全能夠理解——塔伯溫特爾,這個國家的中書令,國王最信任的人之一……趁着夜色去焚燒一個聖騎士的屍體?
那畫面簡直荒謬得難以想象。
“塔伯聲稱他不過是奉命行事……無論是真是假,你們都得多加小心。安特博弗德……並不值得信任。”斯科特看向布魯克,直白地提醒。
“……我以爲安特國王是你的朋友。”布魯克嘆息着,“他來這裡時總會爲你祈禱——在我看來,那大概是他最誠心的祈禱。”
“我也曾經這麼以爲。”斯科特苦澀的笑容裡似乎包含了更多的東西,“事實證明,我大概沒有什麼識人的天分……他的祈禱恐怕也不是爲了我。”
他搖搖頭,結束了這個話題,再次警告布魯克:“無論是塔伯還是安特都不會坐以待斃,你們最好有所準備。”
“……你要離開?”布魯克顯然發現斯科特一直都用“你們”將自己隔離在外,彷彿自己並不是其中的一員。
斯科特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慌亂。
“我……還有些急事。”他的解釋含糊而匆忙,任誰都看得出只是個藉口。
沉默片刻,布魯克沒有阻止他離開,甚至沒有多問什麼,只是給了他一個簡單的手勢,溫和地囑咐:“多加小心。”
那手勢並不是來自一個牧師,代神祗賜予的護佑,而是平常人家的長者,在兒孫遠行時關切的祝福。
斯科特微微一怔,而後深深地低下頭去,再也沒說一句話。
.
斯科特離去之後,布魯克長久地凝視着陽光下的女神像。用來雕刻的石料並不好,在多年的風雨之後早已面目模糊,臉上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也不知是原本的線條,還是時光打磨出的溫柔。
“陛下……您是怎麼認識斯科特的?”他突然開口問道。
“幾個月前他救過我,在安克坦恩……從一位亡靈法師手中。”博雷納含糊地回答,本能地意識到此時提及另一位神祗,似乎並不合適。
布魯克回頭看了看羅莎,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你們也認識斯科特?”
羅莎與賽斯亞納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也救過我們……從一羣亡靈之中。”她說。
布魯克點點頭,神色並沒有多少改變,但似乎放心了許多。
“您……有什麼打算?”博雷納忍不住問道。
“我會盡快去洛克堡求見國王陛下,然後和他好好談一談。”老牧師平靜地回答,“就像與您交談一樣。”
“……可斯科特剛剛說過,安特博弗德並不值得信任。”博雷納知道他無權阻止布魯克,但剛剛聽到羅威爾的死訊,他實在無法贊同老人的決定。
“我們並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證明這一切是國王所爲。”布魯克直視着博雷納,他藍紫色的眼睛竟奇異地讓博雷納想起秋夜浩瀚的星空,“如你所說,他也很有可能只是被欺騙,或被自己過多的猜疑所矇蔽。安特博弗德的確多疑,而且幾年來一直對神殿抱有不必要的戒備,但如果只是這樣彼此忌憚,將得到的任何消息都當成秘密牢牢抱在懷中,憑着自己的猜測暗中行事,只會因爲無盡的懷疑將彼此推得更遠,再沒有坦誠相見的機會……那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無法收拾。”
博雷納默默低頭。事實上,他一直懷着同樣的想法,希望能與安特好好談一談……但安特似乎不打算再給他這個機會,他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太過天真。
塔伯溫特爾顯然不可能是背後的主謀。而他原本就已經大權在握,還會聽命於誰?
如果之前博雷納還相信着,即使派出了一波又一波人來追殺他,安特在某種意義上其實也不過是個受害者……此刻,他卻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來爲他辯護。即便羅威爾是在戰鬥中被他的士兵所殺,或根本與他無關,但面對一個人的死亡,不是承擔責任,不是試圖查清真相,而是如此倉促地毀屍滅跡,想要掩蓋一切……也根本不該是一個國王會做出的選擇。
“但他也有可能的確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像他這樣表裡不一的人在懷疑自己的罪行有可能暴露時會變得不顧一切。他能讓自己的大臣暗中焚燬一個聖騎士的屍體……誰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麼來?”羅莎踏前幾步,用更直白和激烈的言辭表示她的反對,“何況在洛克堡不能施法,即使有聖騎士隨身保護,您也一樣會有危險,就算是您的女神也未必……我無意質疑您的信仰,但恕我直言,這是不智之舉。”
博雷納聽得出她沒有出口的質疑——偉大的水神尼娥,顯然並沒有保護她忠誠的騎士。羅威爾的死,對她也同樣是個沉重的打擊。
布魯克微微笑了起來,並不在意這小小的冒犯。
“我不會輕易送死……如果這是你所擔心的。”他說。
“……羅威爾也說過同樣的話。”羅莎的聲音低了下去。
布魯克沉默片刻,再次開口:“我已經在這世上活了快八十年。餘下的每一天對我的生命而言,都是危險的。而且,或許看到我這樣一個白髮蒼蒼,無力反抗的老人,會讓國王陛下稍稍放下他的戒心——無論如何,他都有權得到一個解釋的機會。我們並非知曉萬事的諸神,總不能僅憑推測便判了一個國王的罪……也不該妄自揣測諸神的安排。”
羅莎皺了皺眉,看起來還想再說些什麼。博雷納向她輕輕搖頭,明白已經沒人能阻止這位溫和但堅定的老人。
“如果非得如此……”他開口道,“請允許我與您同行。”
這一切從他開始……他無法接受繼續讓其他人身處危險之中,自己卻縮在安全的地方,等待風雨停歇。
布魯克搖頭拒絕:“我明白您爲什麼想要這麼做,但現在的情況之下,貿然帶您前往,或許反而會被視爲威脅。無論如何,有一點斯科特說得沒錯……”老人再次望向繁花中溫柔的女神,“我們的確該有所準備。”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