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一身紅色運動服,一張肅然的臉,這樣姿態出現在教練席上的陶惟讓遠處的諾爾曼愣住了,短暫的停頓後,諾爾曼轉身離開教練席回到後臺,拉起了靜靜坐在角落的亞古丁。

不解的看向諾爾曼,亞古丁的眼中帶着詢問,搖搖頭,一言不發的諾爾曼帶着亞古丁再次回到教練席。

不解的亞古丁看看冰場又看看諾爾曼,“諾爾曼?”

帶着一絲詫異的亞古丁讓諾爾曼深深的看了一眼,隨即把目光轉向中國隊的教練席,疑惑、不解的亞古丁順着諾爾曼的目光看去,目不轉睛盯住冰場的陶惟讓亞古丁愣住了,“亞古丁,陶是個讓人敬佩的運動員,我記得上次冬奧會,陶受傷了吧,可陶沒有放棄過,亞古丁,你經歷的一切或許比陶多的多,但哪不是離去的理由。”

輕聲訴說的諾爾曼讓亞古丁低垂下眼簾,眼前好像再次出現鹽湖城冬奧會上那個奮力跳起的身影和扶着牆身體僵硬的動作。

真的錯了嗎?亞古丁不斷的在心中詢問着自己,無解的答案讓亞古丁再次擡起頭看向陶惟,此時,沒有了那絲肅然的陶惟臉上又浮現了溫和的笑容,淡淡的笑好像能夠溫暖人心一樣讓人想靠近。

抿了下雙脣,亞古丁扭頭看向身邊的諾爾曼,“讓我好好想一想。”

帶着一絲懇求的亞古丁讓諾爾曼露出笑容,輕輕碰了下亞古丁的手臂,“好,不過亞古丁,我希望你能知道,我需要你。”

帶笑的諾爾曼讓亞古丁扯動嘴角露出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意。

當然這一切,陶惟並不知道,全神貫注觀看比賽的陶惟走出教練席迎上走下冰場的魏曉偉,魏曉偉的表演談不上驚豔,但也沒有任何的失誤,只能說無功無過的演繹缺少靈動,可畢竟是第一次參加大賽,能夠這樣陶惟已經很滿意。拍拍激動的滿臉漲紅的魏曉偉,陶惟帶着人回到後臺。

兩天的比賽很快結束,代表中國隊參加世錦賽的四名小將,成績最好的魏曉偉排名十一,而剩下的三人全部在十五名之後,預料之中的成績,一行人也談不上失望,不過沒有亮點也確實是真的。

這讓比賽徹底結束後回到賓館的陶惟心情有些沉重,沒有亮點,就無法吸引觀衆無法讓觀衆產生共鳴,這無疑是一種失敗。

但怎麼去做,陶惟心裡一點底沒有,不可否認陶惟是當今花樣滑冰男子組頂尖選手,但作爲教練,陶惟是一點經驗沒有,說是馬德明栽培了陶惟,不如說陶惟自己在努力。

陶惟會訓練,陶惟知道從那裡開始,甚至可以說,陶惟對自己狠得下心,可真正站在教練席的那一刻,陶惟的心態變了,那是一種責任,一種承上啓下的責任。

長長吐出一口氣,陶惟打開電視,把四名小將的錄影帶放在了錄影機裡打開,坐在毛柔柔的地毯上,陶惟仔細看着。

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中,陶惟一雙略顯秀氣的眉頭慢慢的鎖緊,當再次觀看魏曉偉的自由滑比賽鏡頭時,陶惟按住了暫停鍵,想了一下,再次動了動手指,開始,慢動作回放。

咚咚咚,還沒等陶惟捕捉到腦海一閃而過的念頭,一陣敲門聲響起,皺了下眉頭的陶惟按了按眉心,起身走到門口,打開的房門外站着楊向樂,笑眯眯的楊向樂手中還拿着一個帶着紅邊的邀請帖。

“小陶子,你的邀請帖又來了。”

楊向樂的話證實了陶惟的猜測,眉頭緊鎖,陶惟接過遞來的邀請函,送走了管理着隊員們吃喝拉撒的楊向樂。

輕輕關上房門,遲疑了片刻的陶惟還是打開了邀請函的封面,當看到那封措辭華麗的邀請函,陶惟沉默了。

即冬奧會之後,兩年沒有出現在賽場沒有出現在觀衆面前,陶惟不是不心動,但陶惟很清楚自己的狀態,陶惟不怕即興發揮,但是現階段的陶惟四周跳的成功率極低,而且所謂的表演滑觀衆希望看到的是一場精彩表演而不是翻來覆去的摔跟頭。

三週,陶惟有把握,可難道所有的即興發揮中全部上三週嗎?陶惟不甘心,確確實實不甘心,兩年了,消失兩年的自己需要一個機會,一個再次讓世人記住的機會。

就這樣拒絕?陶惟不自覺的搖搖頭,而就在陶惟左右爲難時,陶惟樓上九樓的亞古丁也接到了世錦賽發來的邀請函,與陶惟一樣,同樣缺席了一年賽季的亞古丁面臨的困境要比陶惟難的多。

不同於陶惟雖然因傷而修養一年但還有重新回到賽場的那一天,2004年1月,亞古丁被確診患有先天髖關節缺陷,這困擾他已久的嚴重傷病最終導致亞古丁不得不提前結束競技生涯。

而這一次來到這裡,即使亞古丁想向心愛的花滑做一個最後的告別,沒有想到還能受到邀請函的亞古丁,手指微微顫抖了。

堅毅的亞古丁細細的撫摸着掌中的邀請函,眼角紅了,而站在亞古丁對面的諾爾曼能夠理解亞古丁不得不退役的遺憾,即奧運會之後,連續兩年帶傷取得世錦賽冠軍的亞古丁對花滑的熱愛讓人爲之心痛。

諾爾曼無法忘記看到檢查報告那一刻,堅毅的亞古丁瞬間涌出的淚水,二十四歲,在最美好的年華退出花滑賽場,對於熱愛花滑的亞古丁而言是殘酷的,而亞古丁跟着俄羅斯國家隊來到世錦賽的初衷諾爾曼也清楚。

可諾爾曼同樣清楚亞古丁沒有能力去完成這個邀請,不忍心讓亞古丁遺憾的諾爾曼在屋內來回走着,時間緩緩流動,始終站在門口的亞古丁一動不動,而諾爾曼卻一圈圈的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諾爾曼停住了腳步,臉上露出一絲興奮,咚咚咚幾個大步走到亞古丁面前,拉着亞古丁打開房門跑了出去。

一路疾奔,跑到六樓的諾爾曼敲響了陶惟房間的房門,噹噹噹的敲門聲讓滿心糾結的陶惟一陣頭疼,搓了搓臉回身打開房門。

站在門邊喘着粗氣的諾爾曼和亞古丁讓陶惟愣住了,衝着還沒回神的陶惟笑了一下,拉着亞古丁進屋的諾爾曼順手關上房門並帶着不明所以的陶惟一起走進房間。

很快面對面坐在沙發上的陶惟看着對面有些激動的諾爾曼,“諾爾曼?”

掃了一眼陶惟手中來不及放下的邀請函,諾爾曼收起了臉上的笑意,鄭重的看向陶惟,“陶,懇請你幫個忙?”

如此鄭重的諾爾曼把讓陶惟暗暗驚了一下,收起臉上剛剛露出的笑容,認真的看向諾爾曼,“諾爾曼,我們是朋友,如果我能做到,我不會拒絕。”

雖然沒有肯定的答覆,但陶惟的回答還是讓諾爾曼微微鬆了一口氣,看了看亞古丁,諾爾曼重新看向陶惟,眼底漸漸露出一絲悲傷的諾爾曼拉住了亞古丁的手並拉住了陶惟的一隻手,“陶,請你帶着亞古丁一起進行表演滑。”

嗡的一下,目瞪口呆的陶惟完全讓諾爾曼驚呆了,就連一直不知道諾爾曼跑來幹什麼的亞古丁都呆住了,“諾爾曼。”

呆愣了半響的亞古丁驚呼聲驚醒了陶惟,眨了眨雙眼,好像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陶惟緊緊盯住諾爾曼。“諾爾曼你在開玩笑?”

不可置信的陶惟讓諾爾曼苦笑了一下,搖搖頭,握緊亞古丁另外一隻手,“不、陶,亞古丁要退役了。”

簡單的一句話頓時讓陶惟大吃一驚,隨即混沌的大腦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眼底閃爍了一下的陶惟恍惚記得上一世,亞古丁好像是因傷退役,但是什麼時候,一心訓練的陶惟記得不是很清楚。

是現在嗎?疑惑、惋惜的目光看向亞古丁,陶惟動了動雙脣,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語言的蒼白,亞古丁眼底的痛苦陶惟不會錯看,黃金年紀被迫結束競技生涯,這對於一個運動員來說太殘酷。

抿了下雙脣的陶惟不會把憐憫的目光落在亞古丁身上,因爲那對亞古丁來說是一種侮辱,可低頭看着兩隻握在一起的手,陶惟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諾爾曼,不是我不同意,而是我沒有實力,冬奧之後,做了一個手術,就在腰部,恢復訓練雖然進行了十個月,但狀態卻恢復的很差。”

坦言的陶惟沒有絲毫隱瞞的把此時的狀況狀轉告了倆人,看着亞古丁那雙閃亮的雙眼慢慢沉寂下去,陶惟除了抱歉還有一絲遺憾,替亞古丁也替自己。

陶惟的話讓諾爾曼皺起了眉頭,慢慢鬆開倆人的手,咚咚咚的敲着桌子不斷的琢磨,半響,諾爾曼擡起頭看向陶惟,“陶,你的狀態到什麼程度?兩週?三週?”

壓根沒有提及的諾爾曼緊張的看着陶惟,無奈的比劃了一個三的陶惟頓時讓諾爾曼眼睛一亮,“陶、如果僅僅三週,讓你跟亞古丁一起可以嗎?”

“雙人滑?”

微微有些愕然的陶惟呢喃着,看着諾爾曼點點頭又搖搖頭,看向同樣滿臉迷茫的亞古丁,陶惟站起身,“去訓練場。”

邊說,邊打開櫃子拿出外套的陶惟臨走時敲響了馬德明的房門,一行四人直接來到後面的訓練場,靜寂的訓練場內,一陣悶響後,燈光閃耀。

來時的路上,諾爾曼已經把亞古丁的情況詳細的像兩個人講述了一遍,當得知亞古丁無法在起跳時,心底唏噓不已的馬德明算是知道亞古丁爲什麼不得不退役了,一個花滑運動員連基本的起跳都無法完成根本就已經徹底斷了前路。

不過看着身邊的陶惟,馬德明也擔憂不已,馬德明不知道諾爾曼是怎麼想的,但馬德明心中自有一杆稱,不能傷到陶惟。

而陶惟雖然很樂意幫助亞古丁,但也是這個前提,不過等真正站在冰上時,諾爾曼的一番話卻讓幾個人徹底有些懵頭了。

率先回神的陶惟雖然心底有種隱約的感覺,但真正聽到時卻還是一陣驚愕,看着站在自己對面一臉興奮的諾爾曼,陶惟真想撬開諾爾曼的腦袋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

確實是陶惟開始想到的雙人滑,但卻不完全是傳統意義上的男女雙滑,而是彼此配合,能夠完成三週跳的陶惟完成跳躍,而只能利用步伐和旋轉的亞古丁在下面做輔助,不說別的,沒有經過配合的兩個人根本不可能完成。

而且輔助必須是兩個人彼此信任,陶惟自認做不到這點,當諾爾曼的話音剛落,陶惟和亞古丁同時反對,陶惟反對,諾爾曼還可以理解,但亞古丁反對,諾爾曼卻滿心不解,疑惑的目光看向亞古丁,抿了下雙脣的亞古丁看向陶惟,“陶,如果由我起跳,您是否可以做輔助?”

陶惟愣住了,看着一臉平靜的亞古丁,“亞古丁?”

扯動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的亞古丁看向潔淨的冰面,“陶,我學了十五年的花樣滑冰,花滑已經融入我的骨血裡,即將告別之際,我想給自己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亞古丁話語中濃濃的悲傷和不捨讓陶惟好像看到了曾經懦弱的自己,閉了閉眼,沉吟了半響,陶惟認真的看向亞古丁,“我不敢保證,但我會努力。”無比燦爛的笑容在亞古丁臉上浮現,伸出手遞到陶惟面前,肅然的陶惟鄭重的握住亞古丁的右手.

2004年3月14日,德國多特蒙德冰上中心萬人會場。

晚上六點半,陶惟、亞古丁同時出現在後臺,脫下代表着各自國家的服裝,一紅一黑的陶惟、亞古丁站在了一起。

黑色的陶惟、紅色的亞古丁,彼此對視一眼,疲憊的笑容有着濃濃自信,轉頭低低的跟諾爾曼交代兩聲的亞古丁在等待間隙,連上六針封閉,覆蓋了整個腰、胯的六針封閉緩解了追隨了亞古丁兩年的疼痛。

放下衣襟,開始熱身的亞古丁不斷騰昇的麻木中找尋着那份激情,時間一分一秒流動,當時針指向七點分針指向五十時,終於輪到了率先上場的陶惟。

站在出口,看着身邊默默滿眼深情看着冰面的亞古丁,陶惟胸口有些發滯,伸出手遞到亞古丁面前,“亞古丁。”

緩緩收回目光低垂眼簾,亞古丁笑了,伸出手握住了攤開的手掌,“加油!”

笑了一下,陶惟衝出了出口,在激動的歡呼下,全場繞行一週後,陶惟站在了場中央,座無虛席的會場內,時隔兩年,陶惟再次站在了賽場。

挺直脊背,微微仰頭的陶惟看向懸掛半空的大屏幕,短暫的靜寂後,露出一絲隱藏着悲傷的微笑,陶惟伸出手,遙指出口的手掌下,“這將是一場另類的表演,請出我的夥伴,亞古丁。”

詫異的觀衆發出了竊竊私語,而就在這竊竊私語下,紅衣黑褲的亞古丁從出口衝出,沒有如往昔般繞場一週,而是直接來到陶惟身邊,同樣的年輕同樣的清俊同樣的帶着微笑。

可一個卻無比燦爛而另外一個卻隱藏着淡淡憂傷,動了下耳邊的耳麥,目光依依不捨的環繞了一下的亞古丁微微低垂下眼簾,臉上的笑意加深,燦爛耀眼的笑容出現在大屏幕內,“我在這裡宣佈從花樣滑冰場上退役,事實上,由於身體的原因,這將是我最後一場冰上演繹,在此我感謝我的好友陶惟,如果沒有他,我將無法完成最後的告別。”

清晰的話語,使得全場一片震驚,而此時此刻的亞古丁卻已經有些哽咽,長長的睫毛下,閃爍着的水珠出現在臉頰,笑着衝陶惟表達了感謝後,仰頭示意音樂開始的亞古丁、陶惟分別站在了兩側。

音樂聲響起,激昂、剛健的《革命》曲目在全場響起,一左一右分別從兩側以轉三開場的陶惟、亞古丁連續三次轉三,在半場相遇,高高躍起的亞古丁滿臉淚痕的跳出經典的3a,急速旋轉中,冰上的陶惟莫霍克進一個轉三,在亞古丁落冰的瞬間,出現在亞古丁身邊,拉住亞古丁的手臂,左右錯身,刷的一下,鬆開手臂的陶惟轉身銜接鮑步。而被陶惟旋轉着帶住的亞古丁在陶惟鬆手的瞬間則銜接。

此時,觀衆已經回神,紛紛起立的全場觀衆踩着激昂的樂曲拍起了巴掌,急速滑行中的陶惟莫霍克換足轉三換足轉三後奮力躍起,同樣一個三週半,與亞古丁同樣完美的跳躍讓場內響起陣陣歡呼聲。

crossroll-r轉三的亞古丁在陶惟落冰的瞬間如陶惟輔助他一樣,拖住了陶惟,一樣的挎臂旋轉,彼此錯身後,兩個人再次分開。

沒有絢麗的步伐,沒有一個雙人滑常見的拋跳,甚至沒有比賽中常見的四周,兩個完整的個體卻無比默契的相互配合,你來我往間詮釋的不僅僅是激情還有友情的全新理念,激盪人心的樂曲中,最後一次起跳的亞古丁,起跳的瞬間讓陶惟心底沉了一下。

預料之中的四周半出現在眼前,算計着距離,依然以簡單的轉三不斷追隨着亞古丁的陶惟終於在亞古丁落冰的剎那趕到亞古丁的身邊。

伸長的手臂,扶住了亞古丁的手臂,面對面的彼此比大一步長滑了半圈,音樂聲停止,渾身顫抖的亞古丁低頭擦掉不小心滑落的淚,再次仰起頭露出了燦爛耀眼的笑容。

“亞古丁、陶惟、亞古丁.....。”

聲聲歡呼中大屏幕內,燦爛耀眼的笑容深深的刻在了所有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