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回廢劉豫岳飛用間 罷趙鼎秦檜專國

〖廢劉豫岳飛用間~罷趙鼎秦檜專國〗

詩曰:

一十二年無寧歲,川穀血流人斷頭。

眠鷹病虎無生有,計謀拔去眼中釘。

勸君莫做虧心事,古往今來放過誰。

賢官紛紛星散去,豺狼坐庭害忠良。

話說天子貶張浚後,召劉光世赴行在。天子問劉光世道:“卿在諸將中最先進。然律身不嚴,馭軍無法,不肯爲國任事,逋寇自資,見詆公論。今罷汝軍權,可服氣麼?”

劉光世道:“臣得陛下榮寵,方有今日。願竭力報國,他日史官書臣功第一。”

天子道:“卿不可徒爲空言,當見之行事。”乃設宴管待,賞其金銀遣歸。

劉光世去後,秦檜上奏:“臣嘗語韓世忠、張俊,陛下倚此二大將,譬如兩虎,固當各守藩籬,使寇不敢近。”

天子道:“此二將正如左右手,豈可一手不盡力邪?”命張俊自盱眙屯兵廬州。又賜吳玠犒軍錢一百五十萬緡,以溫州知州李光爲江西安撫制置大使。

酈瓊叛歸劉豫,岳飛奏道:“願進屯淮甸,伺便擊瓊,期於破滅。”不許,詔駐師江州爲淮、浙之援。

岳飛知劉豫結粘罕,而兀朮惡劉豫,可以間而動。會軍中得兀朮諜者,岳飛陽責之道:“汝非吾軍中人張斌耶?吾向遣汝至齊,約誘至四太子,汝往不復來。吾繼遣人問,齊已許我,今冬以會合寇江爲名,致四太子於清河。汝所持書竟不至,何揹我耶?”那諜者懼死,隨口應合。

岳飛乃作蠟書,言與劉豫同謀誅兀朮事,因謂諜道:“吾今貸汝。”復遣至齊,問舉兵期,刲股納書,戒勿泄。諜歸,以書示兀朮,兀朮大驚,馳白其主。

完顏亶聽兀朮之報,言道:“去歲劉豫藕塘之敗,已失人心,又請立劉麟爲太子,心懷叵測。自酈瓊投其麾下,聞張浚遣人持蠟書遺瓊,劉豫先後使戶部員外郎韓元英、戶部侍郎馮長寧來乞大軍伐宋,實是可疑。汝言無論真假,劉豫兵衆難制,終將尾大不掉。”

兀朮道:“不如佯言酈瓊詐降,命散其兵,而後徐徐圖之。”狼主用兀朮之計,遂以女真萬戶束拔爲元帥府左都監屯太原,渤海萬戶大撻不也爲右都監屯河間,只稱要助劉豫伐宋,劉豫並不疑心。

卻說劉豫在汴京候金主發兵,要復所失城池,卻夜夜有梟鳴於後苑,不得安生。又數日,龍撼宣德門滅“宣德”二字,有星隕於濰州昌樂縣平原鎮。識者謂禍不出百日,劉豫怒而殺之。

未過半月,金主完顏亶令撻懶、兀朮統大軍伐宋,將到汴都,劉豫得知,命其子劉麟出至大名府恩州武城縣相迎。劉麟至武城縣,知兀朮、撻懶已到刁馬河北,並不防備,率數百騎出迎。撻懶使人諭劉麟,止從騎南岸,獨召劉麟渡河。劉麟過河,兀朮卻與撻懶使騎兵分兩翼,將劉麟圍在覈心,一條繩索捆了。

劉麟大叫:“我劉元瑞,齊帝豫子也,何故如此?”

撻懶道:“汝父系謀反之嫌,狼主疑之,故遣我來。”

撻懶、兀朮不由分說,擒劉麟直到汴京,劉豫方與諸將射箭於講武殿,兀朮從三騎突入東華門,下馬執劉豫之手,偕至宣德門,強令劉豫乘以羸馬,露刃夾之。劉豫見撻懶哀道:“昔日得公相助,方建帝號,今日何故無情?”

撻懶道:“四太子告汝謀反,若有冤屈,我可代汝辯之。”遂囚於汴京城外金明池。

翼日,兀朮、撻懶集百官宣詔責豫,以鐵騎數千圍宮門,遣小校巡閭巷間,揚言道:“自今不僉汝爲軍,不取汝免行錢,爲汝敲殺貌事人,請汝舊主少帝來此。”由是人心稍安。置行臺尚書省於汴京,以張孝純權行臺左丞相。僞丞相張昂知孟州,李鄴知代州,李成、孔彥舟、酈瓊、關師古各予一郡。以女真胡沙虎爲汴京留守,李儔副之。諸軍悉令歸農,聽宮人出嫁。得金一百二十餘萬兩、銀一千六百餘萬兩、米九十餘萬斛、絹二百七十萬匹、錢九千八百七十餘萬緡。

於是尚書省奏劉豫治國無狀,當廢。十一月丙午,金狼主詔廢齊國,降封劉豫爲蜀王。劉豫向撻懶哀道:“吾父子無愧於大金。”

撻懶道:“昔趙氏少帝出京,百姓然頂煉臂,號泣之聲聞於遠邇。今汝廢,無一人憐汝者,何不自責也。”劉豫語塞,撻懶迫之行,劉豫願居相州韓琦宅,金主許之。後並其子劉麟徙於臨潢府,封劉豫爲曹王,賜田以居之。劉豫僣號凡八年,廢時年六十五。

僞齊知臨汝軍崔虎,見劉豫被執,心中恐慌,詣岳飛降。岳飛知劉豫被廢,奏朝廷道:“宜乘廢豫之際,搗其不備,長驅以取中原。”不報。

十二月,王倫等使北國還,入見,言金國許還梓宮及皇太后,又許還河南諸州。天子遂祔徽宗皇帝、顯肅皇后神主於太廟,復遣王倫等奉迎梓宮。忽有奉使朱弁以書報朝廷,言粘罕自完顏亶即位不得志,鬱鬱而終。

天子與秦檜道:“金人暴虐,不亡何待?”

秦檜道:“陛下但積德,中興固有時。”

天子道:“此固有時,然亦須有所施爲,然後可以得志。”君臣閒聊半日,各自散了。是冬,吳玠遣裨將馬希仲攻熙州,敗績。馬希仲、鄭宗、李進攻鞏州,不克失城,鄭宗死於城下。馬希仲遁還,二罪並一,吳玠當衆斬之。

次年正月,僞齊知壽州宋超率兵民來歸。蔡州提轄白安時殺金將兀魯,執其守劉永壽來降。以呂頤浩爲江東安撫制置大使兼行宮留守。岳飛再乞增兵,不許。天子用秦檜之言,自建康府返臨安,以胡安國《春秋傳》成書,進寶文閣直學士。天子至臨安,以戶部尚書章誼爲江東安撫制置大使兼行宮留守,呂頤浩爲醴泉觀使。

三月上旬,以禮部尚書劉大中參知政事,復以秦檜爲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至此,秦檜二次拜相。罷免陳與義。中旬,增夔州路路分都監一員,修治關隘,練義兵。以李天祚爲靜海軍節度使、交趾郡王。定以故相韓忠彥配享徽宗廟廷。

再說天子召兵部侍郎王庶道:“卿去歲任荊南知府,召卿之日,張浚已去,趙鼎未來,此朕親擢,非有左右之助。”

王庶頓首謝,因奏道:“恢復之功十年未立,其失在偏聽,在欲速,在輕爵賞,是非邪正混淆。誠能賞功罰罪,其誰不服?昔漢光武以兵取天下,不以不急奪其費,不知兵者不可使言兵。”又口陳手畫秦、蜀利害。天子大喜,即日遷兵部尚書,再拜樞密副使。議者乞遣重臣行邊,遂命王庶措置江、淮邊防。王庶至淮南,檄張宗顏將兵七千屯廬州,巨師古兵三千屯太平州,分韓世忠軍屯泗州及天長縣。

京、湖宣撫使岳飛聞王庶行邊,遺王庶書道:“今歲若不出師,當納節請閒。”王庶壯之,還朝,論金人變詐,自渝海上之盟,因及岳飛納節之語。龍顏不悅。王庶復往巡邊。

話分兩頭。王倫奉旨二次入金,既見撻懶,撻懶遣使偕王倫入燕見金主完顏亶,王倫首謝廢劉豫,次致使指,奉迎梓宮。狼主密與羣臣定議許和。

宣議郎、總管府議事官楊克弼、迪功郎楊憑,獻書於左副元帥魯王撻懶、右副元帥沈王兀朮,論和議三策道:“上策:還宋梓宮,歸親族,以全宋之地,責其歲貢而封之;中策:守兩河,還梓宮;下策:以議和款兵,邀歲幣,出其不意,舉兵攻之,僥倖一旦之勝。今宋使以梓宮爲請,萬一不許,大軍縞素遮道。當此之時,曲在大金而不在宋。”撻懶一向主和,頗用其言,上奏金主。完顏亶遂遣太原少尹烏陵思謀、太常少卿石慶充隨王倫入宋議事。

烏陵思謀、石慶充至江南,洪州知州李綱聞之,上疏道:

臣竊見朝廷遣王倫使金國,奉迎梓宮。今倫之歸,與金使偕來,乃以“詔諭江南”爲名,不著國號而曰“江南”,不雲“通問”而曰“詔諭”,此何禮也?臣請試爲陛下言之。金人毀宗社,逼二聖,而陛下應天順人,光復舊業。自我視彼,則仇讎也;自彼視我,則腹心之疾也,豈復有可和之理?然而朝廷遣使通問,冠蓋相望於道,卑辭厚幣,無所愛惜者,以二聖在其域中,爲親屈己,不得已而然,猶有說也。至去年春,兩宮兇問既至,遣使以迎梓宮,亟往遄返,初不得其要領。今倫使事,初以奉迎梓宮爲指,而金使之來,乃以詔諭江南爲名。循名責實,已自乖戾,則其所以罔朝廷而生後患者,不待詰而可知。臣在遠方,雖不足以知其曲折,然以愚意料之,金以此名遣使,其邀求大略有五:必降詔書,欲陛下屈體降禮以聽受,一也。必有赦文,欲朝廷宣佈,班示郡縣,二也。必立約束,欲陛下奉藩稱臣,稟其號令,三也。必求歲賂,廣其數目,使我坐困,四也。必求割地,以江爲界,淮南、荊襄、四川,盡欲得之,五也。此五者,朝廷從其一,則大事去矣。金人變詐不測,貪婪無厭,縱使聽其詔令,奉藩稱臣,其志猶未已也。必繼有號令,或使親迎梓宮,或使單車入覲,或使移易將相,或改革政事,或竭取租賦,或朘削土宇。從之則無有紀極,一不從則前功盡廢,反爲兵端。以爲權時之宜,聽其邀求,可以無後悔者,非愚則誣也。使國家之勢單弱,果不足以自振,不得已而爲此,固猶不可,況土宇之廣猶半天下,臣民之心戴宋不忘,與有識者謀之,尚足以有爲,豈可忘祖宗之大業,生靈之屬望,弗慮弗圖,遽自屈服,冀延旦暮之命哉?臣願陛下特留聖意,且勿輕許,深詔羣臣,講明利害、可以久長之策,擇其善而從之。

李綱雖與衆論不合,天子不以爲忤,只說:“大臣當如此矣。”覆命王倫及知閣門事藍公佐奉迎梓宮。又詔趣王庶還朝,王庶力詆和議,乞誅金使,其言甚切。

王倫既至金國,金主完顏亶爲其設宴三日,遣籤書宣徽院事蕭哲、左司郎中張通古爲江南詔諭使,同王倫並回大宋。

再說烏陵思謀既來,秦檜議以吏部侍郎魏矼爲館伴使,魏矼辭道:“頃任御史,嘗言和議之非,今不可專對。”秦檜召魏矼至都堂,問其所以不主和之意,魏矼備言敵情。

秦檜道:“公以智料敵,檜以誠待敵。”

魏矼道:“相公固以誠待敵,第恐敵人不以誠待相公耳。”秦檜不能屈,乃改命吳表臣爲館伴使。

烏陵思謀、石慶充入見天子,備言兩國修好之事。天子愀然謂宰相趙鼎道:“先帝梓宮,果有還期,雖待二三年尚庶幾。惟是太后春秋高,朕旦夕思念,欲早相見,此所以不憚屈己,冀和議之速成也。”

趙鼎未言,秦檜一旁搶道:“屈己議和,此人主之孝也。見主卑屈,懷憤不平,此人臣之忠也。”

天子道:“雖然,有備無患,使和議可成,邊備亦不可弛。”遂下詔:“日者遣使報聘金國,期還梓宮。尚慮邊臣未諭,遂馳戎備,以疑衆心。其各嚴飭屬城,明告部曲,臨事必戒,無忘捍禦。”

卻說趙鼎復相後,無所作爲,羣臣議者甚多,內中自有秦檜挑撥離間。趙鼎聞之道:“今日之事如人患羸,當靜以養之。若復加攻砭,必傷元氣矣。”

金人廢劉豫,趙鼎遣間招河南守將,壽、亳、陳、蔡四州之間,往往舉城或率部曲來歸,得精兵萬餘,馬匹數千。廬州知州劉錡亦奏言:“淮北歸正者不絕,度今歲可得四五萬。”

天子喜道:“朕常慮江、池數百里備禦空虛,今得此軍可無患矣。”

金人遣烏陵思謀議和,朝論以爲不可信,官家怒。趙鼎道:“陛下於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今屈己請和,不憚爲之者,以梓宮及母后耳。羣臣憤懣之辭,出於愛君,不可以爲罪。陛下宜諭之道:‘講和非吾意,以親故,不得已爲之。但得梓宮及母后還,敵雖渝盟,吾無憾焉。’”官家從其言,羣議遂息。

翌日,戶部侍郎向子諲奏金國報聘及奠朱震事,反覆良久。起居郎潘良貴是日攝起居,立於殿上,雖與向子諲交好,見其奏事過久,徑至榻前厲聲道:“子諲以無益之談久煩聖聽!”向子諲欲退。

天子顧潘良貴道:“是朕問之。”又諭子諲且款語。向子諲復語,久不止。

潘良貴再叱之退道:“向子諲,休得聒噪,何故不退?”

天子色變,欲抵潘良貴罪。中丞常同爲潘良貴辯道:“良貴無罪,願許子諲補外。”天子並怒常同,欲並逐之。

趙鼎奏道:“向子諲無罪,而常同與潘良貴不宜逐。”

張九成亦道:“士大夫所以嘉子諲者,以其能眷眷於善類。今以子諲故逐柱史,又逐中司,非所以愛子諲也。”上意稍解,批諭常同,常同言不已,於是三人俱罷。向子諲以徽猷閣直學士知平江府。潘良貴求去,以集英殿修撰提舉江州太平觀,起知明州。

次日,給事中張致遠謂不應以一向子諲出二佳士,天子怒,目視趙鼎道:“固知致遠必繳駁。”乃出張致遠知廣州。

趙鼎問:“何也?”

天子道:“致遠與諸人善。”蓋已有先入之言,由是不樂於趙鼎。天子遂令衆人出,使秦檜獨留奏事。

秦檜言道:“臣僚畏首尾,多持兩端,此不足與斷大事。若陛下決欲講和,乞顓與臣議,勿許羣臣預。”

天子道:“朕獨委卿。”

秦檜道:“臣亦恐未便,望陛下更思三日,容臣別奏。”秦檜乃出。

趙鼎只在殿外侯着,見秦檜自內出來,問道:“帝有何言?”

秦檜笑道:“上無他,恐你趙丞相不樂耳。”趙鼎見說,別了秦檜回府。

又三日,秦檜復留身奏事,帝意欲和甚堅,秦檜猶以爲未也,言道:“臣恐別有未便,慾望陛下更思三日,容臣別奏。”

天子道:“然。”又三日,秦檜復留身奏事如初,知天子意確不移,乃出文字乞決和議,勿許羣臣預。

再說天子無子,建炎末年,範宗尹造膝有請,遂命宗室令懬擇藝祖後人,得趙伯琮、趙伯玖入宮充儲君,皆太祖趙匡胤七世孫。伯琮改名瑗,伯玖改名璩。趙瑗先建節,封建國公。帝諭趙鼎專任其事。鼎又請於宮門內建資善堂,令建國公就學。前時趙鼎罷,言者攻趙鼎,必以資善爲口實。及趙鼎、秦檜再相,帝出御札,除趙璩節度使,封吳國公。

執政聚議,樞密副使王庶見之,大呼道:“並後匹嫡,此不可行。”趙鼎以問秦檜,秦檜不答。

秦檜更問趙鼎,趙鼎道:“吾自丙辰罷相,議者專以資善爲藉口,今當避嫌。瑗所封建國公乃小國,璩所封吳國公乃大國,你我可一同面聖,使陛下息了此念。”秦檜一口應承。

二人入宮,及至帝前,趙鼎見秦檜無一語,便道:“建國公雖未正名,天下皆知陛下有子,社謖大計也。在今禮數不得不異,所以系人心不使之二三而惑也。”後數日,參知政事劉大中參告,亦以此爲言。

天子道:“姑徐之。”帝乃留御筆俟議,命趙鼎出,而留秦檜。

趙鼎出殿後,秦檜方與天子說道:“趙鼎立皇子,意陛下終身無後也,臣以爲待陛下日後生子,再立儲君不遲。”

天子道:“趙鼎安有此理?”

秦檜道:“陛下自會明斷。”言罷,拜辭出宮。

趙鼎不同和議,與秦檜意不合,此番趙鼎以爭趙璩封國之事,拂逆了天子意,秦檜乘間排擠趙鼎,又薦蕭振爲侍御史。蕭振本趙鼎所引薦,及入臺閣,劾參知政事劉大中罷之。

趙鼎道:“蕭振意不在劉大中也。”

蕭振亦謂人道:“趙丞相不待論,當自爲去就。”

會殿中侍御史張戒論給事中勾濤,勾濤言道:“張戒之擊臣,乃趙鼎意。”因詆趙鼎結臺諫及諸將。

天子聞之,越發心疑,趙鼎引疾求免,言:“劉大中持正論,爲章惇、蔡京之黨所嫉。臣議論出處與大中同,大中去,臣何可留?”乃以趙鼎爲忠武節度使出知紹興府,尋加檢校少傅,改奉國軍節度使。趙鼎辭別天子道:“臣去後,必有以孝弟之說脅制陛下者。”話別乃出。趙鼎罷相爲紹興八年十月事也。

秦檜率執政同僚往餞其行,趙鼎深知秦檜是小人,卻不爲禮,一揖而去,秦檜恨其無禮。趙鼎既去,秦檜專國,獨掌相印,決意議和。中朝賢士,以議論不合,相繼而去。

於是,中書舍人呂本中、禮部侍郎張九成皆不附和議,秦檜諭之使優遊委曲,張九成道:“未有枉己而能正人者。”秦檜深憾之。殿中侍御史張戒上疏乞留趙鼎,又陳十三事論和議之非,忤秦檜。

趙鼎罷後,王庶入對,天子謂王庶道:“趙鼎兩爲相,於國有大功,再贊親征皆能決勝,又鎮撫建康,迴鑾無患,他人所不及也。”

忽報王倫與金使張通古、蕭哲俱來,以撫諭江南爲名,許割地,還梓宮,歸太后。天子嘆息謂王庶道:“使五日前得此報,趙鼎豈可去耶?”

王庶道:“和議之事,臣所不知。”始終言和議非是。

王庶又與秦檜道:“而忘東都欲存趙氏時,何遺此敵邪?”乃七次上疏乞求免官。秦檜方挾金人自重,尤恨王庶之言,奏天子以王庶爲資政殿學士知潭州,逐出朝廷。

秦檜決策主和,樞密院編修官胡銓字邦衡,廬陵人也,乃兵部尚書呂祉以賢良方正舉薦,上疏言道:

臣謹案,王倫本一狎邪小人,市井無賴,頃緣宰相無識,遂舉以使虜。專務詐誕,欺罔天聽,驟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齒唾罵。今者無故誘致虜使,以“詔諭江南”爲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劉豫我也。劉豫臣事醜虜,南面稱王,自以爲子孫帝王萬世不拔之業,一旦豺狼改慮,捽而縛之,父子爲虜。商鑑不遠,而王倫又欲陛下效之。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爲金虜之天下,以祖宗之位爲金虜藩臣之位!陛下一屈膝,則祖宗廟社之靈盡污夷狄,祖宗數百年之赤子盡爲左衽,朝廷宰執盡爲陪臣,天下士大夫皆當裂冠毀冕,變爲胡服。異時豺狼無厭之求,安知不加我以無禮如劉豫也哉?夫三尺童子至無識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則怫然怒。今醜虜則犬豕也,堂堂大國,相率而拜犬豕,曾童孺之所羞,而陛下忍爲之耶?王倫之議乃曰:“我一屈膝則梓宮可還,太后可復,淵聖可歸,中原可得。”嗚呼!自變故以來,主和議者誰不以此說啖陛下哉!然而卒無一驗,則虜之情僞已可知矣。而陛下尚不覺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國大仇而不報,含垢忍恥,舉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虜決可和,盡如倫議,天下後世謂陛下何如主?況醜虜變詐百出,而倫又以奸邪濟之,梓宮決不可還,太后決不可復,淵聖決不可歸,中原決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復伸,國勢陵夷不可復振,可爲痛哭流涕長太息矣!曏者陛下間關海道,危如累卵,當時尚不忍北面臣虜,況今國勢稍張,諸將盡銳,士卒思奮。只如頃者醜虜陸梁,僞豫入寇,固嘗敗之於襄陽,敗之於淮上,敗之於渦口,敗之於淮陰,校之往時蹈海之危,固已萬萬,償不得已而至於用兵,則我豈遽出虜人下哉?今無故而反臣之,欲屈萬乘之尊,下穹廬之拜,三軍之士不戰而氣已索。此魯仲連所以義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虛名,惜天下大勢有所不可也。今內而百官,外而軍民,萬口一談,皆欲食倫之肉。謗議洶洶,陛下不聞,正恐一旦變作,禍且不測。臣竊謂不斬王倫,國之存亡未可知也。雖然,倫不足道也,秦檜以腹心大臣而亦爲之。陛下有堯、舜之資,檜不能致君如唐、虞,而欲導陛下爲石晉,近者禮部侍郎曾開等引古誼以折之,檜乃厲聲責曰:“侍郎知故事,我獨不知!”則檜之遂非愎諫,已自可見,而乃建白令臺諫、侍臣僉議可否,是蓋畏天下議己,而令臺諫、侍臣共分謗耳。有識之士皆以爲朝廷無人,籲,可惜哉!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夫管仲,霸者之佐耳,尚能變左衽之區,而爲衣裳之會。秦檜,大國之相也,反驅衣冠之俗,而爲左衽之鄉。則檜也不唯陛下之罪人,實管仲之罪人矣。孫近傅會檜議,遂得參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飢渴,而近伴食中書,漫不敢可否事。檜曰虜可和,近亦曰可和;檜曰天子當拜,近亦曰當拜。臣嘗至政事堂,三發問而孫近不答,但曰:“已令臺諫、侍從議矣。”嗚呼!參贊大政,徒取充位如此。有如虜騎長驅,尚能折衝禦侮耶?臣竊謂秦檜、孫近亦可斬也。臣備員樞屬,義不與檜等共戴天,區區之心,願斷三人頭,竿之藁街,然後羈留虜使,責以無禮,徐興問罪之師,則三軍之士不戰而氣自倍。不然,臣有赴東海而死爾,寧能處小朝廷求活邪! _тt kдn _c o

胡銓上書直諫,秦檜彈劾胡銓狂妄兇悖,鼓衆劫持,天子詔除名,編管昭州,仍降詔播告中外。

諫議大夫李誼、戶部尚書李彌遜、侍御史陳剛中等,皆聯名上書,請恕胡銓罪。秦檜大怒,送陳剛中吏部,差知贛州安遠縣。贛有十二邑,安遠濱嶺,地惡瘴深,諺曰:“龍南、安遠,一去不轉。”言必死也。陳剛中果死。秦檜迫於公論,乃以胡銓監廣州鹽倉。

既而校書郎許忻、樞密院編修官趙雍同日上疏,猶祖胡銓意,力排和議。趙雍又欲正南北兄弟之名,秦檜亦不能罪。曾開見秦檜,言今日當論存亡,不當論安危。秦檜駭愕,遂出之。

司勳員外郎朱鬆、館職胡珵、張擴、凌景夏、常明、範如圭同上一疏言:“金人以和之一字得志於我者十有二年,以覆我王室,以弛我邊備,以竭我國力,以懈緩我不共戴天之仇,以絕望我中國謳吟思漢之赤子,以詔諭江南爲名,要陛下以稽首之禮。自公卿大夫至六軍萬姓,莫不扼腕憤怒,豈肯聽陛下北面爲仇敵之臣哉!天下將有仗大義,問相公之罪者。”

後數日,權吏部尚書張燾、吏部侍郎晏敦復、魏矼、戶部侍郎李彌遜、樑汝嘉、給事中樓炤、中書舍人蘇符、工部侍郎蕭振、起居舍人薛徽言同班入奏,極言屈己之禮非是。新除禮部侍郎尹焞獨上疏,且移書切責秦檜,檜始大怒,尹焞於是固辭新命不拜。奉禮郎馮時行召對,言和議不可信,至引漢高祖分羹事爲喻。

天子道:“朕不忍聞。”顰蹙而起。秦檜乃謫馮時行知萬州,尋亦抵罪。

中書舍人勾龍如淵抗言於秦檜道:“相公爲天下大計,而邪說橫起,盍不擇人爲臺諫,使盡擊去,則相公之事遂矣。”秦檜遂奏勾龍如淵爲御史中丞,爲其黨羽,排除異己。勾龍如淵先劾王庶本趙鼎所薦,欺君罔上。王庶罷歸,行至九江,被命奪職,徙家居焉。又劾呂本中、張九成、馮時行等與秦檜不合大臣,皆貶出朝廷。

卻說張通古、蕭哲已入宋境,接伴使範同再拜問金主起居,軍民見者,往往流涕。張、蕭二人過平江府,平江知府向子諲不肯拜金詔,乃上章言:“自古人主屈己和戎,未聞甚於此時,宜卻勿受。”忤秦檜意,乃致仕。

蕭哲、張通古至淮安,言先歸河南地,且冊宋天子爲帝,徐議餘事。秦檜以未見國書,疑爲封冊,猶恐物論咎己,與蕭哲等議,改江南爲宋,詔諭爲國信。秦檜欲天子行屈己之禮,天子道:“朕嗣守太祖、太宗基業,豈可受金人封冊。”乃下詔:“金國遣使入境,欲朕屈己就和,命侍從、臺諫詳思條奏。”從官張燾、晏敦復、魏矼、曾開、李彌遜、尹焞、樑汝嘉、樓炤、蘇符、薛徽言、御史方廷實皆言不可。館職胡珵、朱鬆、張擴、凌景夏、常明、範如圭上書,極論不可和。

蕭哲等人既至泗州,要所過州縣迎以臣禮,至臨安日,欲帝待以客禮。京、淮宣撫處置使韓世忠聞之,四次上疏力諫道:“金以詔諭爲名,暗致陛下歸順之義,此主辱臣死之時,不可許和,世忠願效死戰以決勝敗,兵勢最重處,臣請當之,若其不克,委曲從之未晚。金人慾以劉豫相待,舉國士大夫盡爲陪臣,恐人心離散,士氣凋沮。”且請馳驛面奏,不許。韓世忠見天子不許面奏,既而伏兵洪澤鎮,將殺金使蕭哲、張通古,二人護從森嚴,未能如願。

岳飛聞秦檜逐趙鼎,每對客嘆息,又以恢復爲己任,不肯附和議。讀秦檜奏書,至“德無常師,主善爲師”之語,惡其欺罔,恚怒道:“君臣大倫,根於天性,大臣而忍面謾其主耶!”又上書朝廷:“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謀國不臧,恐貽後世譏。”秦檜銜之。三大將只張俊對議和不言不語,天子甚喜,賜張俊“安民靖難功臣”,拜爲少傅。以監察御史施廷臣爲侍御史,權吏部尚書張燾、侍郎晏敦復以廷臣主和議而升用。

再說蕭哲、張通古等驕倨,受書之禮未定。御史中丞勾龍如淵、右諫議大夫李誼、殿中侍御史鄭剛中詣都堂數見秦檜議國書事,勾龍如淵謂得其書納之禁中,則禮不行而事定,秦檜遂用其計。

勾龍如淵乃召王倫責道:“公爲使通兩國好,凡事當於彼中反覆論定,安有同使至而後議者?”

王倫泣道:“倫涉萬死一生,往來虎口者數四,今日中丞乃責倫如此。”

秦檜等共解之道:“中丞無他,亦欲激公了此事耳。”

王倫道:“此則不敢不勉。”王倫見張通古,以一二策動之。張通古恐,遂議以秦檜見金使於其館,受書以歸。給事中樓炤亦舉“諒陰三年不言”事以告秦檜,於是定秦檜攝冢宰受書之議。

何爲諒陰三年不言?原來此語出自《尚書》,意爲國君駕崩,天子守喪,三年不談政事,百官各司其職,聽命宰相三年。

再說天子卻先下詔,告諭朝野道:“金國使來,盡割河南、陝西故地,通好於我,許還梓宮及母兄親族,餘無需索。令尚書省榜諭。”帝不御殿。以方居諒陰,難行吉禮爲由,命秦檜攝冢宰,率文武百官至驛館見蕭哲、張通古跪接國書,受書以進。又以參知政事李光素有時望,俾押和議榜以鎮浮言。降御札賜三大將韓世忠、張俊、岳飛,不可妄動。和議已成,始定都於臨安府,即是杭州。此爲紹興八年十二月事也。

正是:

懦夫言和天下怒,君臣遭罵千古恥。

若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韓潑五怒戰長江 秦長腳歸國任事第五十回韓潑五怒戰長江 秦長腳歸國任事第十九回美女將役用骷髏兵 宣撫使入京獻僞帝第四回陳遘上疏平逆寇 趙約詈賊死杭州第五十回韓潑五怒戰長江 秦長腳歸國任事第四八回王善逞威大破官軍 苗傅設伏誅殺佞臣第二回佛天王再挫官兵 花仙子捍城抗敵第五三回吳玠二敗金兀朮 楊幺稱王洞庭湖第六五回王夜叉克復宿州城 嶽太尉上書乞進兵第七回戰烏龍嶺兄弟傷亡 複錢塘縣英雄智勇第五八回徵新楚張德遠督軍 破益陽牛伯遠捨命第四一回破六甲金人陷汴京 擄二帝北宋大終結第六九回置樞密盡收兵權 遊古寺兄弟相逢第六十回梁紅玉陷陣身亡 楊沂中破敵晉爵第十九回美女將役用骷髏兵 宣撫使入京獻僞帝第五二回岳家軍受命討賊 韓世忠官升太尉第五一回曲端絕命恭州獄 吳玠一敗金兀朮第二十九回張叔夜計窘宋江 梁山軍招安受賞第一回方聖公僣號清溪縣 呂信陵首戰威坪鎮第十八回方七佛自刎永寧江 呂師囊兵敗芙蓉鎮第五七回李伯紀縱論天下 楊義勇陳兵洞庭第三十九回賊臣貶竄死異地 金軍攻陷太原城第三十六回武松獨臂殺首惡 趙桓登基貶羣賊第六五回王夜叉克復宿州城 嶽太尉上書乞進兵第十五回童宣撫奏凱還朝 裘道人敗死新昌第五十回韓潑五怒戰長江 秦長腳歸國任事第十七回望海尖方七佛脫厄 頭陀鎮武二郎破敵第五八回徵新楚張德遠督軍 破益陽牛伯遠捨命第五九回伐洞庭岳飛建功 戰官軍楊幺身死第六八回捨命柘皋龍爭虎鬥 謀計西湖論功行賞第十五回童宣撫奏凱還朝 裘道人敗死新昌第二回佛天王再挫官兵 花仙子捍城抗敵第十六回永康城王霆破賊 仙居縣秦明殞命第六八回捨命柘皋龍爭虎鬥 謀計西湖論功行賞第四四回牽羊禮金主辱宋帝 治寇亂諸將討羣盜第十四回火牛陣黑夜破官軍 連環馬白晝取孤城第四四回牽羊禮金主辱宋帝 治寇亂諸將討羣盜第六三回吳玠病故仙人關 兀朮操練鐵浮屠第六十回梁紅玉陷陣身亡 楊沂中破敵晉爵第六五回王夜叉克復宿州城 嶽太尉上書乞進兵第二十四回羣星感應赴仙山 李逵大鬧伏魔殿第三十七回魯智深雍丘誅佞 姚平仲入蜀得道第五二回岳家軍受命討賊 韓世忠官升太尉第四七回史斌敗死鳴犢鎮 曲端勇取長安城第十回二僧人幻境奇遇 兩魔王衢州鬥法第五八回徵新楚張德遠督軍 破益陽牛伯遠捨命第四一回破六甲金人陷汴京 擄二帝北宋大終結第三十四回過龍崗牛皋出世 收鄆州張俊斃寇第五十回韓潑五怒戰長江 秦長腳歸國任事第六八回捨命柘皋龍爭虎鬥 謀計西湖論功行賞第二十八回童宣撫分道伐遼 種都統退保雄州第六四回攻河南兀朮渝盟 守順昌劉錡抗旨第三十二回嶽鵬舉初戰告捷 郭藥師大勝番將第十四回火牛陣黑夜破官軍 連環馬白晝取孤城第四回陳遘上疏平逆寇 趙約詈賊死杭州第六七回朱仙鎮金牌促班師 燕京府片語除政敵第三十八回汴京城辱國立盟 殺熊嶺老將捐軀第六八回捨命柘皋龍爭虎鬥 謀計西湖論功行賞第二十五回龍虎山一道言讖 杭州寺二僧歸隱第四六回宗澤彌留呼渡河 關勝盡忠死濟南第五三回吳玠二敗金兀朮 楊幺稱王洞庭湖第四八回王善逞威大破官軍 苗傅設伏誅殺佞臣第十六回永康城王霆破賊 仙居縣秦明殞命第六五回王夜叉克復宿州城 嶽太尉上書乞進兵第五十回韓潑五怒戰長江 秦長腳歸國任事第三十七回魯智深雍丘誅佞 姚平仲入蜀得道第十五回童宣撫奏凱還朝 裘道人敗死新昌第二十二回俞道安兵敗身死 呂師囊計窮被擒第十七回望海尖方七佛脫厄 頭陀鎮武二郎破敵第五八回徵新楚張德遠督軍 破益陽牛伯遠捨命第三十七回魯智深雍丘誅佞 姚平仲入蜀得道第六十回梁紅玉陷陣身亡 楊沂中破敵晉爵第三回樊壯士雪夜刺賊 曾知州離任城陷第六三回吳玠病故仙人關 兀朮操練鐵浮屠第四十回感忠義岳母刺字 恨無力老種歸天第六六回楊再興戰歿小商橋 贏官人威震潁昌府第三十六回武松獨臂殺首惡 趙桓登基貶羣賊第二十一回方聖公伏誅汴京 霍成富剽掠縉雲第二十七回楊惟忠還闕直事 韓世忠喜結良緣第六九回置樞密盡收兵權 遊古寺兄弟相逢第三十五回靈狐坐殿警公卿 金國毀盟侵宋土第五五回嶽鵬舉請命初北伐 韓良臣兵勝大儀鎮第二十三回太師鈞旨屠村民 先鋒請令擊賊寇第五回宋江引軍救秀州 方臘趁夜出郡城第四二回康王即位應天府 趙雲夜宿忠義村第六回取杭州城衆星歸天 破南國軍兩敗俱傷第五八回徵新楚張德遠督軍 破益陽牛伯遠捨命第六八回捨命柘皋龍爭虎鬥 謀計西湖論功行賞第九回拜神像陳碩貞顯靈 入仙廟趙公明現身第六七回朱仙鎮金牌促班師 燕京府片語除政敵第四五回討叛逆曲端鞭將 諫昏君宗澤上疏第六五回王夜叉克復宿州城 嶽太尉上書乞進兵第十七回望海尖方七佛脫厄 頭陀鎮武二郎破敵第二十八回童宣撫分道伐遼 種都統退保雄州第四三回樑興聚義太行 張所募兵河北第四一回破六甲金人陷汴京 擄二帝北宋大終結第一回方聖公僣號清溪縣 呂信陵首戰威坪鎮第五回宋江引軍救秀州 方臘趁夜出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