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 back!
坐在老媽的車後座上,吹着小風,白客忍不住喊了一句。
“你說什麼?”
秦詠梅問。
“沒啥。”
上一世,白客就在製藥廠上班。
高中畢業後,白客考上了一種當時被稱作“大中專”的學校,這種一年半學制的學校到了21世紀就不存在了,文憑也統一改成了大專。
“大中專”畢業後,白客被分配到製藥廠當了一名化驗員。
當然,上一世白客跟老何並沒有交集。
當時他還自顧不暇呢。
就算碰到老何,也沒本事把他從煙囪上勸下來。
不過,有些人還是跟白客有交集的。
比如門崗的老靳,眼下還是小靳。
秦詠梅亮明身份,小靳嚇了一跳:“老何不會又闖禍了吧?”
秦詠梅笑了:“沒有。我們是老何的朋友,來探望他。”
這裡是上一世待過的老地方,小靳隨便指點一下,白客就知道怎麼走了,坐在車後座指點着秦詠梅在廠區裡左拐右拐。
老何雖然有精神病,但技術相當過硬,領導也很重視他。
他的病情穩定下來以後,領導就專門把一個破倉庫騰出來,讓老何自己沒事在裡面鼓搗。
廠子裡在生產中遇到技術難題時,就派人過來請教。
老何也樂得清閒。
每天都帶着中午飯,紮在倉庫裡,直到下班纔出來。
秦詠梅和白客走進堆滿雜物的倉庫。
四下打量一番卻沒看到人,只看到桌椅。
桌子上放着飯盒,裡面裝着還剩一半的漿糊一般的飯菜。
正想喊一喊時,老何頂着一頭灰白的頭髮從角落裡走出來。
一邊走着,嘴裡一邊嘟嘟噥噥,一直來到黑板前,舉着粉筆寫寫劃劃計算着。
秦詠梅有些打怵,白客卻心有慼慼。
他彷彿看到多年後的自己。
精神病人就是這樣的,要麼燃燒自己,要麼孤獨終老。
“大叔!”白客忍不住喊。
老何轉過身來,看到白客和秦詠梅,一下呆住了,手裡的粉筆也掉在地上。
白客連忙快走進步,秦詠梅也緊緊跟着,還是有些擔心地打量着老何。
老何幾乎小跑着迎上來,一把抱起白客:“哎呀!想死我了。”
老何用鬍子拉碴的臉蹭着白客的小臉蛋。
秦詠梅有些緊張,連忙拉扯白客:“俺兒子有點重,別把您累壞了。”
老何放下白客,朝秦詠梅鞠躬:“謝謝你啊!把白客帶來見我。”
秦詠梅訕笑着:“應該的,應該的。”
老何嘆口氣:“我知道您一直擔心我,擔心我會傷害白客……”
“沒,沒,你想多了。”
“其實我這種精神病是情感障礙,會傷害自己卻不會傷害別人。”
白客也看出來了,老何的精神病是最不嚴重的那一種,叫做情感性精神障礙,發病時容易多愁善感、容易興奮激動。
反而白客自己的精神病纔是最嚴重的。
他屬於暴力型精神分裂症,犯病了傷害的不僅僅是自己,更可能是整個社會。
所以,跟老何在一起,白客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老何拍着白客的肩膀嘆息:“我兒子要活着,也該有白客這麼大了。”
秦詠梅想起老何老婆孩子都死掉了,忍不住也心有慼慼,連忙安慰他:“以後白客會經常來探望你。”
白客也拉着老何的手說:“我會常來看你的!”
“謝謝你!”老何說着,刮一刮白客的鼻子,“最近又學會什麼詩沒有?
白客搖頭晃腦朗誦起來:“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臺,當灰燼的餘煙嘆息着貧困的悲哀,”
老何立刻接上來:“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
兩人一起朗誦起來:“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當我的紫葡萄化爲深秋的露水,當我的鮮花依偎在別人的情懷……”
秦詠梅連忙阻止:“行了,行了。老何啊,我們來找你有點事兒,白客說你這裡有什麼……”
“魯米諾。”
“魯米諾?”老何有些發懵。
“就是發光氨。”
“嘿,你還知道這東西,是破案用吧?”
秦詠梅有些驚奇:“真有這東西?”
“當然有,你們等會兒啊。”
老何到倉庫角落裡忙了會兒,拿來一包東西。
秦詠梅打開看一眼,是淺黃色的粉末。
“你們怎麼有這東西?”
“我們用它來檢測葡萄糖。”
“再來點雙氧水。”
“好咧。”
沒一會兒,老何又把雙氧水拿來了。
秦詠梅接過來,準備離開了。
臨行前,又看一眼桌子上漿糊一樣的飯菜,嘆口氣。
“老何啊,你身體本來就不好,應該多注意飲食啊。”
老何指着自己的“漿糊”:“我這飯菜啥都不缺啊,蛋白質、微量元素、維生素C、維生素A、膳食纖維……”
秦詠梅搖頭嘆息,白客在一旁忍不住笑。
老何這個精神病跟自己將來一模一樣。
都是自洽能力太強,連醫生都無可奈何,一不留神都能把醫生帶到溝裡去。
想靠醫生治好基本不太可能,只能自己戰勝自己,自己治癒自己。
回到家裡後,秦詠梅和吳軍、小尹眼巴巴看着白客在一旁忙碌着。
白客把魯米諾製成溶液,然後裝到澆花的噴壺裡,然後指一指白宗的房間:“來,到暗房裡看。”
吳軍拎着龍頭柺杖走在前面,秦詠梅和小尹跟在後面,將信將疑地走進去。
白客讓大家都鑽進炕上的暗室裡。
然後將魯米諾溶液噴灑到龍頭拐的前段。
“你們看!”
在暗室裡微弱的燈光下,果然看到龍頭拐的前段閃着熒光。
小尹驚呼:“真的哦,真的有血跡!”
吳軍卻有些遲疑:“會不會是那個溶液……”
白客連忙讓老媽把前天切過豬肝的菜刀拿來。
秦詠梅把菜刀拿來再用魯米諾噴灑一下。
果然,也能看到清晰的血跡。
白客知道如果在未來,光靠魯米諾也沒用。
反正你也提取不了血液樣本,犯罪嫌疑人可以說我殺貓殺狗,或者自己流的血等等。
但這年月的人哪見過魯米諾這種高科技,嚇都嚇死了。
爲了徹底懾服連局長一家人。
第二天,秦詠梅帶了一幫警察登門。
封死門窗,當場用魯米諾檢驗。
連局長雖然把染血的沙發套、茶几都換掉了。
但刷着紅油漆的地面卻原封未動,他以爲紅油漆可以掩蓋血跡。
在魯米諾噴灑之下,紅油漆上的血跡觸目驚心。
連局長和老媽只能束手就擒,老實交待犯罪經過。
春節前,江希香與連家人談離婚的事,一時言語不和,連母被激怒,舉起龍頭柺杖,失手把江希香打死。
驚慌失措之際,連局長把妹夫林洪成叫來,讓林洪成用推土機把江希香的屍體埋到某段公路下面,然後全家人又達成了攻守同盟。
“無論如何要找到屍體!”望着江希香白髮蒼蒼的父母,大老黑信誓旦旦。
但很快他就發現這是一場徒勞無功的戰鬥。
由於林洪成是夜晚埋屍的,面對幾乎一模一樣的路段,他根本記不清具體位置。
接連挖開了三段已經鋪好的柏油馬路後,公路段領導毛了,跑到市局告狀。
在上頭重壓之下,大老黑不得不違背諾言,停止搜索。
既然找不到女兒的屍體,江希香的父母只能把整條柏油馬路當做女兒的墳場了。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老兩口一路撒着紙錢,呼喚着女兒魂兮歸來,引導着女兒的魂魄早日擺脫車輛碾壓之苦。
在眼下,犧牲的烈士也只值一頭騾子的錢。
一個普通的小女子又怎能有一條柏油馬路值錢呢?
但白客知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美好的靈魂都將被這世界溫柔以待。
我要用手指向那涌向天邊的排浪,
我要用手撐起那托住太陽的大海,
搖曳着曙光那隻溫暖漂亮的筆桿,
用孩子的筆體寫下:相信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