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潔的父母也是江山機器廠的工人。她六歲的時候,母親得乳腺癌去世了。
父母雖是工人,沒有多少文化,可是感情很深。父親看來是接受不了母親的離世,從此一蹶不振,整日的喝酒,成了全廠出了名的酒鬼。
徐潔姐倆是在幾乎沒有家長管教的環境下,野蠻長大的。父親工資不高,還要喝酒,給姐倆留出的生活費用就少的可憐。
長大過程中,姐倆遭受的,別人的白眼和厭棄,比普通人不知要多出多少。
姐姐十四五歲就不上學了,和一些沒有工作,在社會上混的工廠子弟在一起,名聲極爲不好。她長得比徐潔漂亮,因此比她父親在廠區還要出名。
有出名的酒鬼父親,再有個更加出名的姐姐,徐潔就是再本分再老實,也不會有好結果。這也是她在工廠裡用各種匪夷所思的辦法保護自己,極力維護自己名聲的原因。
她初中畢業,能夠考上技校,最終成爲工廠的骨幹技術工人,付出了怎樣艱苦的努力,一般人是無法想象的。
她想找個正經人成家立業,可有那樣的父親和姐姐,正經人又有誰會真正看上她,娶她呢?多數是基於她姐姐的名聲而聯想到她,基於她的漂亮而接近她,試圖佔她便宜的。這也無怪乎在別人騷擾她時,她近乎神經病一般的表現了。
徐潔以爲,劉萬程不知道她的家庭背景,纔會看上她。她不想向劉萬程隱瞞什麼,必須把自己的實際情況告訴他。
可是,話說到一半,深深的自卑感,讓她無法再說下去。
她不知道,坐在她對面的這個劉萬程,並不是真正年青時的劉萬程,而是經歷了以後的二十年,又穿越回來的劉萬程。
劉萬程當然知道徐潔的家庭,這都是在後來的交往中,徐潔親口告訴過他的。也正是因爲劉萬程沒有因爲她的家庭而輕視她,始終尊敬她,欣賞她,而讓她在後來愛上劉萬程,並心甘情願地和他在一起。
劉萬程也是因爲敬重她,而不忍心傷害她,最終造成了兩個人天各一方,永遠地分離。
劉萬程知道徐潔要說什麼,就接過徐潔的話來說:“你家裡的事,我早就聽別人說過了。我覺得,一個人是無法選擇自己出生在哪個家庭的,這不是你的錯,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我看重的,是你的人品。”
徐潔眼睛直直地看着劉萬程,大大的眼眸中,就充滿了感激。
當年,就是因爲劉萬程這樣的一句話,讓高不成低不就,漸漸成爲老姑娘的徐潔,下了暗中跟着劉萬程一輩子的決心。
如今,終於沒有了高秀菊這個羈絆,劉萬程就應該給眼前這個可憐的姑娘,她應該得到的幸福,這也是他應該得到的幸福。
他穿越回來,第一件要改變的事情,就是自己的婚姻。
於是他說:“說實話,我自入廠來到二分廠就注意你了,雖然我不知道原來你這麼漂亮,可是你沉穩、柔弱的性格一直吸引我,讓我不知不覺就生出想和你在一起,保護你,愛護你的衝動。如果,你覺得我配得上你,允許我追求你,那麼,對我來說,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發誓,我會一生一世對你好,永不變心!”
徐潔就低下頭來,許久不言語。她得到了愛情,心裡是激動的。
劉萬程就又說:“說實話,讓你幫我糊弄韓科長,只是個藉口。我找這樣的藉口好久了,總是找不到,總怕在我向你表白之前,你有了別人,因此總是心急如焚。你如果同意做我的女朋友,我想,咱們就不算是糊弄韓科長,而是真的確有其事,對你就沒有什麼影響了。來之前我也想好了,如果你不同意做我女朋友,就不要答應幫我,那樣會影響到你,我再想別的辦法拒絕韓科長就是了。”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孩子的表白,而是一個深有城府的,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的心機,處處爲對方着想,又把每一句話都說到對方心裡去。這話說出來,徐潔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徐潔雙頰緋紅,擡起頭來,那小臉在咖啡屋柔暗的燈光映照下,愈發顯得嬌豔不可方物,讓劉萬程產生了恨不得立刻撲上去啃一口的劇烈衝動。
她輕聲又有些害羞地說:“我可以答應做你的女朋友,可是我們最好偷偷交往,不要讓別人知道。如果韓科長問我,我承認就是了。”
劉萬程知道徐潔爲什麼要和他偷偷交往,她是怕別人知道了,在劉萬程面前說她和她家的壞話。三人成虎,萬一劉萬程架不住別人說三道四,她到手的幸福就會飛走。
以劉萬程四十多歲的閱歷,他怎會不知道徐潔心裡的顧慮?他痛快地答應了她的要求。
接下來,兩個人的談話漸漸變的輕鬆自然。僅僅他們共同上班工作的二分廠的人和事,就夠徐潔和劉萬程聊幾個晚上的。
劉萬程早就知道,徐潔是個語言表達能力十分不錯的女孩子,只是平時儘量壓抑自己不講話,周邊也沒有能夠讓她如此無所顧忌講話的朋友。之所以後來能和他在一起,也是因爲守着他,徐潔可以把心裡想說的話都說出來。
於是,在咖啡屋這個溫馨的環境裡,伴着輕柔的音樂,喝着速溶咖啡,徐潔主要是說,而劉萬程主要是聽。
這個本來要在五六年以後才發生的故事和場景,就這樣提前發生了。
後來,劉萬程還是告訴徐潔,江山機器廠沒有前途,他打算辭職去南方發展。因爲劉萬程已經考慮了,雖然他知道許多做法將來一定可以發財,可是他沒有資金,根本實現不了。
唯一不要錢,又可以在將來生活富裕的辦法,就是去特區的外企裡掙高工資去。因爲這時候的特區外企高管,已經可以拿到五千多塊的工資了,而他在廠裡只有不到二百塊錢,差距就是這麼大!
憑着他四十多年的機械加工經驗,絕對可以在外企裡出類拔萃,拿到最高的工資,然後積累一定的資金自己幹,掙更多的錢。
徐潔對劉萬程的這個想法很是吃驚和不理解。一般都是在廠裡混的不好,混不下去的人,纔會扔了自己的鐵飯碗去南方打工。
在廠裡工資雖然低,可畢竟是國營大廠,鐵飯碗,生活有保障啊。誰知道特區可以堅持多久,萬一政策變了呢?豈不是連飯都沒人管,要活活餓死的?
而在這個特別重視學歷的年代,像劉萬程這樣的本科生,留在廠裡,將來會前途無量的,在廠裡做到分廠廠長一級甚至更高的職位,都是有可能的。
劉萬程就結合着自己對以後政策的理解,給徐潔講爲什麼江山機器廠會垮掉?思想、理念,管理體系,工人工作習慣、制度,這些不改變,早晚會走上絕路。
但講到一半他就住了嘴。把二十年後的理論觀念,灌輸給一個九十年代的工人,徐潔恐怕根本就聽不懂他講什麼。GDP、CIP、M2,地產經濟,泡沫,轉型、供給側,等等這一些新概念,現在還沒有呢。別說這些,就是說生活質量,利益最大化她也不見得明白。
的確,徐潔大部分不明白,她只是驚歎劉萬程心裡竟然裝着這麼多的學問。他這樣有學問,說的東西就一定有道理,他要去南方的特區,就一定是對的。
可是,她家裡有個醉鬼父親需要照顧,她不能按他說的那樣,跟他一起辭職,一起去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