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劉萬程根本就不在乎劉勇怎麼看他。不得罪劉勇,甚至還要對他表現的那麼謙恭,也並不完全是爲了那筆年終的獎金。
他在做給張年發看。你看,我那麼順從他,討好他,獎金他還是不給我,我走沒毛病吧?他的離開,在張年發眼裡,就會顯得順其自然。
估計劉勇這種小人,一分錢都不會給他的。自己成爲第一個主動辭職,給劉勇拆臺的中層幹部,已經板上釘釘了。
其實,退一萬步說,劉勇這種人,就是把他該得的獎金給他,再和他籤協議以後獎金對半分,不給他這個走的理由,過了年他也不會和他真心共事。不給他背後使壞,也是看在二分廠四百多職工的面子上。老子寧可一分錢獎金拿不到,也不能便宜了你!
劉勇不是張年發,在生產管理上,直接就是個棒槌,劉萬程根本就沒拿他當回事。但張年發不是。
劉萬程辛苦一年多,沒掙幾個錢,就這麼跳着腳走了,連努力一下都不肯,這不符合他的財迷性格。張年發很可能就會懷疑到其他地方去,那就不妙了。
大老張這種傻子,你要是讓他給抓住把柄,他纔不管你是誰呢,你是他親爹也不行!
其實,誰也不會料到,劉萬程對劉勇那麼謙恭,心裡還藏着另一樁大事。
他原來的計劃是,再和張年發乾一年,自己屁股下面就徹底乾淨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啊!這下讓張年發整的,全亂套了!
劉勇霸佔了張年發裡屋的辦公室,把張年發給攆到外屋,和劉萬程、王會文一起了。
劉萬程就幫着張年發收拾桌子,搬出來,又故意當着張年發的面,主動去找工人幫着劉勇拾掇裡屋。
把張年發的桌子放好,給他的瓷蓋杯衝上茶,屋裡就他們仨人了,這纔對張年發說:“剛放出來,不在家裡好好歇着,跑來湊什麼熱鬧啊?”
王會文人老實,也正直,劉萬程倒不用避諱他。
張年發嘿嘿一笑說:“走這麼些天,想大家啊。”
劉萬程就說:“拉倒吧,你還是怕你不在廠裡亂了套。”
王會文就接話說:“你走這半月,大家一直很努力,廠裡都好,放心吧。”
劉萬程說:“他放心不放心的有什麼用?現在二分廠姓劉,不姓張了。”
張年發順口說:“管他姓啥,只要能讓大傢伙有錢掙,保持住這高效益,咱就應該努力工作,你們說是不是?”
就看向劉萬程:“你有什麼打算?”
劉萬程當然知道張年發話裡的意思,這回獎金拿不着了,你幹還是不幹啊?守着王會文,他不好明說。
劉萬程也跟他“打啞語”,指指裡屋說:“等着領導明天召見呢,談了以後再說。”
隔一會兒,張年發說:“這做人啊,不能光想着自己,錢掙多少算多啊?錢多了就快活了?也不見得。”
“打住!”劉萬程本來就一肚子氣,這下忍不住了,“你是水手,我是假的,別拿你的標準要求我。好好的一盤棋,全砸你手裡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四十好幾的人了,學會撒謊了。告訴你說不行不行,你偏不聽!這下好,把我都給折裡頭了!”
張年發就嘆息一聲,不說了。
王會文看看張年發,又看看劉萬程,一臉疑惑問:“你們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呢?”
劉萬程沒有想到,二分廠第一個辭職的,不是他,而是張靜。
劉勇上任頭一天,就找了書記張昌文談話,當然不能叫談話,同級之間,只能叫商量工作。
兩個人在劉勇屋裡一下午,最後張昌文滿面笑容地出來了。
張昌文年紀大,沒有多少權力慾了,估計是劉勇說些客氣話,穩住他算完。
第二天,第一個找的是張年發。談一上午。
張年發從劉勇屋裡出來,劉萬程就悄悄問他:“給你灌什麼迷魂湯了?”
張年發搖搖頭,趁着王會文去車間的功夫,告訴劉萬程:“我建議他分廠原有配置保持不變,他只抓全面工作,我管生產,其餘還是你來拍板,他基本同意了。”
劉萬程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來說:“我的態度,取決於金錢,跟別的沒有任何關係。”
張年發說:“這個待會兒你跟他談。這小子什麼也不懂。我嚇他半天了,告訴他,離開你,分廠立馬就完了。他好像信了。”
劉萬程笑了說:“你怎麼這麼實誠啊,劉勇是個什麼東西,你不知道是不是?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果然,劉萬程猜的沒錯,劉勇也就是糊弄張年發。第二個被談話的,不是劉萬程,而是王會文。這就說明劉勇的態度了。
不過,劉萬程琢磨着,劉勇這是給他下馬威呢。我故意不重視你,逼着你主動向我靠攏。
劉萬程就在心裡偷偷地笑了,老子可不是嚇大的,你跟我玩這點小心眼,小心自己玩死自己!
這天最後一個被叫進去談話的,是辦公室主任張靜。張靜路過劉萬程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故意頓了一下,看了劉萬程一眼,這才向裡面劉勇的辦公室去了。
裡面沉寂了十幾分鐘左右的樣子,就隱約可以聽到張靜的聲音了。劉萬程就跑到門口去,想聽聽裡面說什麼。
改造後的分廠辦公室格局,是副廠長辦公室和書記辦公室對着門,兩門之間有一個窄窄的走廊,走廊勁頭,就是劉勇辦公室的門。
劉萬程剛走到自己辦公室門口,就讓張年發拉住了,要把他拉回來。
就在這時候,裡面的張靜突然就尖着嗓子叫了一聲。
劉萬程和張年發就都愣住了。
劉萬程心裡就想,這劉勇賊膽還真大,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耍流氓不成?
張靜的喊聲又從屋裡傳出來:“拿開你的臭手!我告訴你姓劉的,今天的張靜已經不是過去那個膽小怕事的張靜了!你再敢碰我一下,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接着,屋裡的聲音就漸漸小了下去。
張年發就看劉萬程,悄聲問:“要不要進去一下?”
劉萬程衝他嘿嘿一笑,立刻變臉說:“你有病啊?”就拉着張年發回了辦公室裡面,順手把門也給關上了。他心裡真的有點恨張年發,把他整盤的計劃都給打亂了。
沒一會兒功夫,張靜竟然推門進來了,把張年發嚇了一跳。
張靜關了門,就站在門口說:“二位領導,我要辭職,離開二分廠,離開江山機器廠了。雖然,對這個工廠和對廠裡的許多同事,我懷着很深的感情。可是,有劉勇這種幹部存在,並且可以把持大權,江山機器廠就永遠不會有前途!我過來,主要還是感謝二位領導以前對我的教誨,讓我有了重新站起來的勇氣,謝謝二位!”說罷彎下身去,認認真真衝着張年發和劉萬程鞠了一躬。
張年發不無擔心地問:“張靜啊,你不幹了,出去你能幹什麼呀?外面不是你想象的那麼好混啊。”
張靜就微微一笑說:“外面天地大着呢,哪兒我還不能混碗飯吃?”
劉萬程就點點頭說:“出去自己幹也就罷了,如果還是給別人打工,你要記住,你是他們迫切需要的人才,不是你求他們給你工作,而是他們求你爲他們服務。要相信自己,挺起腰桿來做人,別給咱們江山機器廠的職工丟人。”
張靜回答說:“我記住了,劉副廠長,多謝你教了我本事。”
劉萬程笑一下說:“你天生就是個管理人才。別叫我廠長了,叫萬程吧,我比你小,以後咱們在外面碰上了,你就是我的姐姐。”
張靜也笑了說:“好,萬程,我記住你這個弟弟了。以後姐姐在外面混,遇到困難和難題了,還得回來請教你,你可不許推辭。”
劉萬程點頭說:“義不容辭。”
張靜就這麼着走了,看的張年發一愣愣的。能讓部下臨走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來,劉萬程這個副廠長,做的基本前無古人了。
第二個走的人,還不是劉萬程。這個可不是自己要走,是劉勇主動把人家攆走的,這人就是吳曉波。他要吳曉波回車間幹工人去,要麼就乾脆下崗。
一個二流子,仗着劉萬程提拔,竟然可以幹到科長,掙那麼多錢,你會什麼呀?
吳曉波當然不會去幹工人,他也痛快,直接填了辭職表,下崗回家。
臨走,也來一趟副廠長辦公室:“老大,劉哥,王副廠長,哥們兒走人兒了,咱們回見了。”
這下劉萬程不急,張年發急了。這現代營銷,人才難找啊!離了吳曉波,你知道什麼叫風險控制?你知道什麼活能接,什麼活不能接?你知道什麼人可以賒賬,什麼人要交多少的保證金?你知道怎麼把客戶的心攏住?你知道……你知道什麼呀,你特麼什麼都不知道!離開吳曉波,你就得指望劉萬程,可劉萬程是認錢不認人的主兒,他不給你使壞你就念阿彌陀佛吧!沒了營銷,二分廠立馬就得完!不行,我找他去!
看着張年發急的渾身冒汗,劉萬程就嘿嘿地樂了:“您省省吧。你看吳曉波那個怡然自得的樣子,他巴不得劉勇趕他走,劉勇就算現在後悔也沒用。不信你就試試,吳曉波要不把提成要到百分之四,你就權當我這話是放屁!”
吳曉波立馬就從門口把頭伸進來:“百分之四?做夢!除非你劉哥是老大。他劉勇當老大,用老子得百分之十!”
劉萬程就罵:“你特麼怎麼還不滾?哪裡都有你!”
吳曉波就嘿嘿着進來了:“光讓我滾,你還在這兒混啥啊?一起走唄?咱哥們兒出去闖個更大的天地去!”
劉萬程說:“你先走,自己闖自己的。我有我的考慮。”
吳曉波就點點頭:“哥們兒先行一步了,哪天用着我了,給哥們兒打傳呼,這是我的新呼號。”就把一張名片放到劉萬程辦公桌上。回頭看張年發,“老大,臨走呢,送你句話,你是好人!哪天缺酒喝了,找我去,天下名酒,你隨便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