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裡的老火車站,是一座德式哥特建築。隨着城市的發展,老火車站已經無法容納越來越多的客流。就在它的旁邊,又建了一個新的火車站,老火車站就不用了。
由於老火車站已經接近百年了,且建造獨特,古色古香,透着滿滿的異國風情,就沒有被拆除,而是做了他用。
其中中間有一間比較寬大的屋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變成了一間咖啡屋。
咖啡屋裡有兩排火車箱式的座位,牆上只簡單貼了有些古韻的暗色牆紙,裝修雖然十分簡單,卻別有一種文藝風範。
九十年代的時候,城市還沒有變得像現在這般急功近利,處處顯露出金錢的味道。那時候的市區,生活節奏還不是很快,還有些許的柔緩和浪漫。
咖啡屋一直營業到深夜,屋內燈光黯淡,經常放着舒緩的輕音樂。
劉萬程非常喜歡這樣的環境,徐潔也喜歡,這也是爲什麼他們會經常過來的原因。
後來,咖啡屋沒有了,變了精品時裝店,他們可以共同坐在一起享受的那份浪漫,也就隨着消失了。
以前,劉萬程曾經暗暗發過誓,有朝一日他有錢了,第一個要做的,就是恢復那間咖啡屋,就算賠着錢做,他也會做下去,爲的就是找回那年青時曾經有過的浪漫,或者說,是什麼“文藝範兒”。
可是,他混的一天不如一天,每天都在爲着生計而奔波,人到中年,連心裡那僅存的一絲柔情,一分浪漫,也漸漸地隨風而去了。
江山機器廠離着那時候的市中心,還有十幾裡的距離,屬於市郊。
當然,二十年後的市區,已經發展到江山機器廠這裡,要把這個大型國企給淹沒在城市的建築海洋之中了。
所有工人們,正在等着工廠被佔,給了補助款,好給他們發拖欠的工資和失業以後的補償。
現在,城市還在很遠的地方,劉萬程得蹬着自行車走半個多小時,才能從江山機器廠的單身宿舍,趕到市裡的老火車站那裡。
徐潔答應和劉萬程去那個咖啡屋,卻沒有答應和他一起出去吃飯。只是說晚上吃過飯之後,她會去那間咖啡屋。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他們還沒有熟識到後來的無話不談。
後來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到那間咖啡屋去,主要還是爲了避開廠裡的熟人。一個有婦之夫,一個閨中待嫁,讓廠里人看到了,謠言立馬就會鋪天蓋地的壓過來。
下午的時候,劉萬程脫口說出去那個咖啡屋,算是說對了。
他是大學生,本身應該符合徐潔找對象的條件,去個沒有熟人碰到的地方談一談,也沒有什麼。
關鍵一點,還是徐潔對劉萬程有好感,纔會答應和他見面。
這一點,隨着後來兩個人逐漸熟識,劉萬程是知道的。他只是不知道,徐潔是從什麼時候對他有了好感的?
現在看來,徐潔對他有好感,比他注意到徐潔是個大美女要早許多。
整個二分廠,除了像劉萬程這般渾渾噩噩,來了一年多都不知道徐潔是美女以外,別人也沒誰了。
但所有二分廠的適齡青年,除卻那個差點把徐潔嚇出神經病的“皮孩子”,沒有一個人敢去追她。
因爲你只要去追她,說話多少的有些露骨,她的“神經病”立刻就會發作,當時就會變臉,竭嘶砥礪,鬧的全分廠的人都知道你對他心懷不軌,耍流氓,讓你恨不得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
徐潔是全分廠,甚至是全江山機器廠著名的“冷美人”和“神經病”,劉萬程在後來是知道這一點的,他同時也知道,那只是徐潔爲保護自己的,一個比較極端的做法。
因爲後來他們慢慢熟識了,經常會偷偷在一起,他完全知道徐潔根本沒毛病。
所以,下午的時候,劉萬程說出約徐潔出來的話,立刻就想到了徐潔的“竭嘶砥礪神經病”。
如果她把他也當成找她便宜的那幫適齡青年,給他來個“竭嘶砥礪”大發作,那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徐潔沒有發作,還答應了他,他懸着的心才放下來。同時,也可以證明,徐潔在這個時候,就已經對他有好感了。
那麼,現在的他既然已經決定,不會爲了自己將來的前途娶高秀菊了,爲什麼不能去追徐潔呢?當然可以了。而且,穿越之前,他們曾經相處很好,有着一段十分美好的回憶。
他決心去追徐潔,把這個當做他重新開始新生活的起點。他也相信,徐潔會最終答應他,給他當媳婦的。
他的命運,興許就會從兩個人的第一次約會開始,發生徹底的改變。
徐潔說八點在咖啡屋見面,下班以後,劉萬程在廠食堂裡打飯吃了,時間還早,只能先回家了。
他現在的所謂家,當然應該是當年他沒結婚時候住着的單身宿舍。而二十年後他和高秀菊住的廠宿舍樓,現在還沒有動工呢。
坐在廠食堂的飯桌上吃飯的時候,他就想,二十年前的現在,江山機器廠的所有宿舍區,基本都是平房。他穿越回來,還能找着當年自己住着的單身宿舍嗎?要是找不到,他可就真正無家可歸了。
按照他的記憶,單身宿舍就在廠宿舍四區最後面一個單獨的大院裡,幾座四層的筒子樓,基本沒人管理,裡面亂七八糟,臭氣熏天。
和他住一間屋的,是前年分來的一個大專生,叫肖涵,在總廠技術處工作,挺沉悶的一個人,兩個人很少有交流。
主要還是劉萬程不想搭理對方。一個專科畢業的,可以進技術處,安心舒適地坐辦公室。而他劉萬程是本科畢業生,卻被分在分廠的技術科,整天東跑西顛地在第一線吃苦受罪。公平嗎?不公平。
他認爲這個大專生肖涵,一定是背後有人,給他在廠裡疏通了關係,纔會被分到輕鬆乾淨的技術處去。
所以,他不願意搭理肖涵,有一多半是因爲嫉妒,同時也是憎恨這世界的不公平。
他娶高秀菊,跟受了這就在眼前的刺激,也有很大的關係。
在廠食堂吃完晚飯,他慢慢溜達出來,憑着記憶,還是找到到了當年的宿舍四區單身大院五號樓三層,自己曾經住過的那個單身宿舍。
樓道里的燈從他來的時候就沒有亮過,連廁所的門都沒有了,誰在裡面方便可以一目瞭然。好在這是男宿舍,很少有女的過來,大家也不在乎別人看自己方便。
憑着模糊的記憶,他很容易就找到自己曾經住過的那間屋子。
門沒鎖。劉萬程在門口猶豫一會兒,推門進去,一股油煙和發黴混合出來的味道撲面而來,他已經多年沒有聞到過這種單身宿舍裡獨有的味道了。
自己的牀鋪應該還是當年的樣子,牀上掛着蚊帳,裡面被子被踢在角落裡。夏天了,蓋被子熱,他懶得收拾,總是簡單疊一下,然後用腳蹬到角落裡去。
對面的牀是肖涵的,比他的好不到哪裡去。中間是一個長方桌,上面堆一堆亂七八糟,基本沒用的東西,是他和肖涵的,以長方桌中間爲界,一人一半。
還是他記憶裡的樣子,又髒又亂,乏善可陳,甚至還不如他記憶裡值得留戀。
肖涵已經回來了,躺在牀上看書。
那時候沒有電腦,更沒有手機,年青人不出門,多是抱了一本書,躺在牀頭上看。高雅點的,看點詩詞歌賦,專業知識,但大多看的還是古龍、金庸們的武俠小說。
肖涵喜歡看瓊瑤的言情小說,有時候還看的鼻涕眼淚的,這讓劉萬程更加瞧他不起。一個大老爺們,至於麼?
按照原先的程序,劉萬程進門,也會一屁股坐到自己牀上去,然後打開牀頭燈,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本書,然後躺倒,看書,當肖涵並不存在。
他笑話肖涵,自己看的卻也不是什麼名著,而是更加低檔的《故事會》。至於《紅與黑》、《茶花女》一類的高雅的東西,實在是太不適合消遣解悶看了,忒費腦子。
穿越回來的劉萬程,卻沒有了對肖涵的嫉妒。因爲他知道,肖涵後來請長假和同學做生意,虧的血本無歸。想回廠裡繼續上班,技術處卻不要他了。他哭哭啼啼地跑來找已經是技術科長的劉萬程,想調到他的技術科來。
劉萬程當時心裡是樂開了花,臉上卻一臉爲難,推說分廠本來就效益不好,技術科人本來就多,不能再養吃閒飯的了。
其實,他的技術科裡,大多數都是吃飯不幹活的。只要分廠廠長沒意見,也不多肖涵一個。
肖涵從此就從江山機器廠消失了,後來聽說是回農村老家了,一直四處打工,媳婦也跟着別人跑了。想起這些,劉萬程就有些覺得怪對不起肖涵的,當初自己怎麼會那麼做,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呢?
現在,已經有了中年人經歷的劉萬程,當然不會再嫉妒肖涵,竟然破例主動跟肖涵說話:“早回來了?”
肖涵有些意外,也有些吃驚,放下手裡的瓊瑤小說,看劉萬程一眼,回答說:“啊。”
可是,兩人很少交流,接下來再說點什麼,肖涵還真不知道。
劉萬程倒不在乎肖涵的態度,順口說:“年紀輕輕的,整天悶在宿舍裡幹什麼?廠裡那麼多大美女,不知道去追啊?”
其實,肖涵比劉萬程還大一歲呢,劉萬程這麼說人家並不怎麼合適,他不是也一天到晚在宿舍裡悶着嗎?
劉萬程還是不能適應重新年青了的自己,說話就不由帶出中年人的老氣橫秋來。
肖涵並沒有在意,苦苦一笑說:“技術處那些高貴小姐們,哪能看上我這農村出來的土老帽啊?”說完,竟然眼神有些慌亂地看着劉萬程。
平日裡,劉萬程最煩他提“技術處”這個詞兒了,因爲技術處比分廠技術科高一級。
今天劉萬程倒毫不在意,呵呵一笑說:“非得追技術處的啊?廠醫院的護士行吧?實在不行,工廠裡的女工不也可以嗎?怎麼,看不上女工?”
肖涵就坐起來了,說:“哪兒啊,我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主要是沒有機會接觸,不認識人家,怎麼追呀?”
劉萬程就坐到自己牀上,順口問:“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個呀?”
肖涵聚精會神地看着他問:“你不是拿我開玩笑吧?”
劉萬程說:“這叫什麼話?等有機會,我一定給你介紹一個大美女!”
“真的?”肖涵就高興起來,接着就問,“萬程,你今天怎麼這麼高興?遇上什麼高興事兒了,能跟我說嗎?是不是找到女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