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紹業在村外的公路上等了一個小時,纔等來一輛返程的出租車。
這個村子太偏僻,在這個年代,還很少有出租車主動跑到這裡來,都是送了乘客之後往回返的。
奶奶糊塗的厲害,總是說些誰也聽不懂的胡話,至今也沒弄明白徐潔和劉萬程到底是誰,只是提到徐潔的父親,知道是他的大兒子。
母親再糊塗的時候,都不會忘記自己的兒子,這就是母子天性了。
這世上好多的現象,都是人類科學無法解釋的,這讓劉萬程也不得不敬畏天意。
就好像他偶遇徐輝,就好像奶奶,九十的人了,從表面看,是患了嚴重的小腦萎縮症,這輩子的好多事情她已經不記得或者記混了,卻始終清晰地記得她的大兒子,連兒子小時候許多的細節,都可以清晰地回憶起來。
到了市醫院,經過一系列檢查,奶奶患了小腦萎縮症、帕金森氏綜合症、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腎功能不全等等一堆病,總而言之,老年性疾病,需要住院降血糖、血壓,綜合治療一段時間。
劉萬程讓徐輝在醫院附近臨時租一間房子,和二姑暫時住在這裡,看護奶奶。又讓徐潔和二姑去附近的銀行裡辦一張銀行卡,轉十萬進去,用作徐輝和二姑在這裡的花費以及奶奶的住院費。
忙完了這些,天也就黑下來。二姑讓大家都回去,只她在醫院裡守着就可以了。
當天晚上,吃過了飯,徐輝和父親在租好的房子裡住,劉萬程和徐潔則去找賓館住了。
第二天,二姑要回家去告訴公婆一聲,回鄉下去了。劉萬程就讓徐紹業回去,去找那些欠人家錢的債主,約好了地方見面,到時候劉萬程過去,替他還賬。
三天以後,徐紹業回來了。這時候,奶奶病情大有好轉,不僅認出了徐紹業,還認出了徐輝,也能自己聽進好多事情去了。
她弄明白了徐潔是誰,不由抱着徐潔大哭,要徐潔給她爸帶話要他無論如何回來,讓她再見上一面。
奶奶這個樣子,徐潔就不忍心告訴奶奶自己父親去世了的消息,只好陪着她哭。
徐紹業已經和所有債主都打了招呼,約定了時間,在他家裡見面。劉萬程就留下徐潔,自己和徐紹業返回去。
這一回再到徐紹業家,徐輝母親就換成了另一個人。也不着急上班了,在家做了不少菜,還買了酒招待劉萬程,一口一個侄女婿,叫的那個親。
這世間的人情冷暖,劉萬程見的多了,當下也不動聲色,隨遇而安地由着她獻殷勤。
下午的時候,債主們都過來了,劉萬程一一看了徐紹業當初給人家打的借條,總共借了七八個人,五萬來塊錢。
這些人都不富裕,都是和徐紹業過去一樣,從事些小生意。有些追着徐紹業要錢都好多年了,這時候能把本錢追回來就謝天謝地了,再也不提其他的。
清了所有的欠款,徐紹業彷彿揹着好多年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放了下來,心情一下子就舒暢了。
五萬塊錢,對劉萬程來說不算什麼,可對徐紹業這樣的底層生意人來說,在那個年代,那就是千斤重擔。
放下這付重擔,徐紹業也明白了很多道理,表示要去找份實在的工作,從此憑本事吃飯,踏實過日子,再不做非分的空想了。
他不空想,他媳婦卻活躍起來。守着這麼一位億萬富翁的親侄女婿,劉萬程身上掉根寒毛都夠她舒服過一輩子的,不想法從他們身上弄錢,不白瞎這門親戚了?
劉萬程回市裡以後,徐紹業便出門去找工作,媳婦卻班也不上了,直接追着到了市裡醫院,又是給奶奶煲營養湯喝,又是要晚上替二姑值班,讓她回去休息。
“咱就這一個老孃了,怎麼着也得讓我盡份孝心啊。”她舔着臉跟二姑套近乎。
二姑這人心軟,好了傷疤忘了疼,又和她好了起來。奶奶現在已經認人了,不喜歡她,給她臉子看,趕她走。
她卻不走,彷彿聽不見奶奶說什麼,仍舊是每天堅持送飯,看護奶奶。被奶奶說急了就說:“媽,過去都是我的錯,我現在知道錯了,我改,好好伺候您還不行嗎?”
看二姑對她好了,就和二姑商量,等奶奶好了,要把老太太接到她家裡去,她來伺候。畢竟她的條件要比二姑好的多。
她不在的時候,劉萬程就提醒二姑:“您可不能相信她這些花言巧語啊。”
二姑就笑笑說:“萬程啊,二姑活了這麼大的歲數,吃了無數的虧,二姑還能再上她的當嗎?”
劉萬程就笑了。告訴二姑,過了年暖和了,他就派人過來主持那老屋的翻蓋,等小樓建好了,二姑就可以帶着公婆搬過來。
如果奶奶出院了,再住在老屋裡,二姑兩頭跑不方便,就索性先在婆家的村裡,給奶奶租間房子,臨時住着。
二姑就對劉萬程說:“我公婆知道你奶奶有你這個有錢的孫子,你想,他們還會反對我把你奶奶接到家裡去住啊?農村人也是狗眼看人低的。”
劉萬程就又笑,二姑活一把年紀,也是充滿了人生的智慧。
二姑就又對他說:“徐輝媽一下變這麼勤快孝順,是想着讓你出錢,給她買大房子呢!她不好意思跟你提,要我和你說呢!”
劉萬程說:“我還是聽二姑您的,您說怎麼辦我就怎麼辦。”
二姑就說:“你奶奶現在也好差不多了,你和徐潔走吧。我不讓她把你奶奶接到她那裡,她就沒有理由跟你提條件。”
劉萬程聽着就點點頭說:“二姑,有您在,我和徐潔就放心了。”就又拿出五千塊錢來說,“這個給徐輝,讓他和爸媽過年。二叔這時候不一定能找到工作,手裡沒錢。告訴徐輝,錢要由他來掌握,不能給他爸媽。”
二姑就接過錢來說:“萬程,怪不得你能當大老闆,你這心是真細,想的真周到。這錢是你給小輝的,我就替他收着。”
劉萬程就又說:“你過年,就用卡里的錢,不用擔心錢不夠,花沒了就打電話告訴我。”
二姑就抹眼淚:“萬程啊,要是沒有你和二丫頭過來找着我們,我都不知道這年咋過,老徐家這一大家子人,也就徹底散了呀!”
徐輝媽正在徐輝租的房子裡,給奶奶準備晚飯。她熬了小米粥,還燉了一隻雞,讓奶奶喝雞湯,又炒了個清口的菜。
正忙着,徐輝從外面進來,不言不語地進廚房看着他媽做飯。好久說一句:“媽,你還是回家安心上班去吧。”
他突然出聲,把他媽嚇一跳,就轉回身來罵他:“小鬼頭,你一點聲音沒有,想嚇死媽是不是?”
徐輝就有些不耐煩說:“你這樣沒有用的,還是別讓人家笑話,回家該幹嘛幹嘛去吧。”
他媽就不服說:“我孝敬你奶奶別人笑話什麼?”
徐輝就嘟囔說:“你那點心思,就好像別人不明白似的。”
他媽就問:“別人明白什麼啦?就是明白又怎麼樣?咱只要哄着你奶奶出院來咱們家住,你二姐夫就得管咱們。你可得幫着媽,你奶奶小時候最疼你了,你說話她一定會聽。”
徐輝就皺眉說:“奶奶不會來咱們家住的,二姑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他媽就看着他問:“你爲啥不同意?媽也全是爲了你。你二姐夫將來能給咱買個大房子,你娶媳婦不就有房子啦?”
“媽!”徐輝就煩了說,“你接奶奶過來,根本就不是爲了伺候奶奶,對奶奶好,我纔不幫你哄奶奶!告訴你吧,我二姐和二姐夫,今天下午已經走了。”
徐輝媽就是一愣,走怎麼不跟她來說一聲啊?
她接着就說:“走了他們早晚還不回來了?只要你奶奶在咱家,他們就得幫咱!他們有錢啊,你是沒看見,幫你爸爸還錢,幾萬塊錢拿出去,眼睛都不眨一眨。在咱們這裡,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的房子,也就七八萬塊錢,對他們來說根本就不算錢,我又不要他們多。”
徐輝就拉下臉來說:“你死心吧,人家不會給你的。你當初怎麼對待奶奶的?要不是你把奶奶趕出去,奶奶能去我大姑家嗎?大姑能和我爸爭鋪面嗎?我爸能把鋪面賣了去南方賠了本錢,能是今天這個樣子嗎?都是你,這叫一念之差,黑白分明!你知道二姐夫一次就給了二姑多少錢嗎?十萬!這都是二姑的真孝心換來的,這才叫善有善報。你呢,只能是惡有惡報!惡都做下了,你現在再假惺惺地裝孝順,晚啦!”
這時候,的確已經晚了。劉萬程已經和徐潔登上去省城的火車,要從省城坐飛機,回劉萬程的老家了。
見到了自己老家的親人,了卻一樁心願,雖然也有些不如意,徐潔的興致還是很高,一路和劉萬程說說笑笑,似乎把那個一年後或許會發生的魔咒,完全拋在了腦後。
劉萬程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他在盡一切的努力,改變着徐潔周邊的一切。所處的地點、環境,原來未曾謀面的親人。這一切,也許有用,也許沒有用。
可是,他不能什麼也不做,去等待着那個魔咒的到來。他總得做點什麼,改變點什麼。也許,這僅僅是一種自我安慰。
從自己對待徐潔家人的不同態度上,徐潔也許可以悟出些什麼來,自己主動去改變自己的思維和對世界的看法。
隨着經歷不同的人和事,徐潔的確有了不小的改變,比以前歡快了許多。
也許,隨着她心情和心態的不斷好轉,心裡不再有鬱悶,不再把事情憋在心裡,得那個病的機率就會減小許多。
也許,自己應該帶着她,去會會那些真正的隱者,讓她去體會另一種快樂,說不定對她的心境的放寬,更有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