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副書記走了的當天下午,學校的電和供水就恢復了。
劉彩城讓趙副書記在電話裡,狠狠地罵了一頓。
淨搞這些小家子氣!人還是你的人,地方也是你的。在你手裡,工人飯都吃不上!到人家劉萬程手裡,能掙到社會平均工資,你還不嫌丟人是不是?還好意思去給人家斷水斷電!這樣子下去,你不嫌丟人,我嫌丟人!你怎麼好意思讓我替你說話?我怎麼有臉替你說話!你自己想辦法吧,我保不住你。
劉彩城之所以要想盡一切辦法,從學校裡把劉萬程這個自救基地趕出去,就是怕他真給搞好了。可怕什麼就來什麼,劉萬程還真就把這幫工人給救活了。
這個輿論,不要說到了趙副書記那裡,就是在江山機器廠的宿舍區,也夠他難堪的了。太丟人了!
他下班都不敢從廠裡走着回去,直接讓司機把車開到家門口了,怕見人啊。
劉萬程這個辦法,他怎麼就想不到呢?當時能這樣,讓工人每月掙上三百塊錢,夠吃飯也成啊!
劉彩城的腦袋,這下讓劉萬程給刺激的,直接壞了。你想到這個辦法你就能解決問題了?劉萬程派出多少人去搞調研,找這些小手工活?派出多少人去和人家聯繫、談判?加上高秀菊的管理團隊,組織運貨、送貨,這些費用,你怎麼就不算呢?
算上這些,工人指望這個,還掙個屁錢啊?劉萬程就是爲賴在那個學校裡不走,他賠得起,你劉彩城賠得起嗎?
但現在擺在領導和羣衆眼前的事實就是,同等條件下,工人跟着劉彩城要餓死,跟着劉萬程就發財!劉彩城就是想到劉萬程這是賠着錢在演戲,大的輿論環境之下,也沒有人願意聽他分辯了。
他的江山機器廠私有化和董事長兼總經理的夢,眼看就要破碎了。他得想辦法保住自己的官職。
眼前政企分開的大政治環境之下,想從廠礦企業調到機關單位,就是劉彩城也狠困難。可是不調走,趙副書記那裡不替他說話,他就很有可能被就地免職。
雖然他按年限,還屬於幹部終身制待遇,不當總經理了依舊是局級待遇,但那個不管用。
將來老了,退了休,他還是要在江山機器廠的宿舍區裡住着,那還不讓工人給罵死?就是不退休,不當總經理下來了,也會有恨他的職工報復他。所以,像他這種幹部,只要不幹了,就沒有一個敢在廠宿舍區住的。
他已經不打算做私有化的夢了。第一,他要設法調到機關單位去。第二,必須把家搬離廠宿舍區。他得爲這兩個目標努力了。
可想實現這兩個目標也不是那麼容易。這年頭,你沒有錢,誰也不肯搭理你。
錢從哪兒來?還得從廠裡來呀。可精簡了一千人,廠裡效益也沒見好到哪兒去。
這一千人,基本都是不幹活,不創造效益,他也不用給支付工資的。至於他們的保險,工人們當然不知道,江山機器廠已經三年沒按時繳納了。這一千人被轉到萬程工貿,養老、醫保關係也需要同時轉過去。欠着三年的保險,人家勞動局不給轉。沒有辦法,他才把這一千人的保險給補上。工人轉走,他反而賠進去將近二百萬,這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到這個時候,劉彩城知道不下大本,是沒法從江山機器廠調走的,他就下了狠心,對江山機器廠做大手術了。
不能給他創造效益的幹部,只有兩條路好走,要麼去幹工人,要麼就下崗。重要的,可以創造效益的部門,比如大件分廠,取消承包制度,改爲直屬公司管理。公司設立經營處,專門負責銷售,財權全部收歸公司。所有的重要部門,不絕對服從於他,聽他指揮,不是親信,全部換掉,任用自己信得過的人。
把所有盈利部門抓在自己手裡之後,他積累財富倒是快了,那些效益不好的部門,沒有了過去效益平均的好處,垮的就更快。
就是效益好的部門,經營沒了自主權,創造的財富直接歸屬於公司,自己也再見不到利潤,就更沒有多少積極性了。
到了這時候,劉彩城反而冷靜下來,想開了。他劉萬程能養活工人又怎麼樣?他那是私企,我這是國企,兩者本來就沒有可比性,我有什麼好丟人的?與其斂財活動上層想辦法調離,爲什麼不想辦法保住這個位置,等待時機?反正一樣都是花錢!
人只要到了可以使用精神勝利法的境界,基本就可以天下無敵了。經歷了短暫的慌亂和沒臉見人之後,劉彩城總經理又恢復了往日的從容,照樣天天溜達着上下班,以顯示他的親民,照樣談笑風生,甚至照樣威風八面,實施他新想到的斂財改革。
而江山機器廠改變的,就是又有許多人要勒緊褲腰帶,在肚子裡罵娘了。
劉彩城在這一次和劉萬程的鬥法中,還總結出了一條經驗,就是他鬥不過劉萬程。每一次都是他主動出招,每一次都看着好像自己要贏。可是,每一次都被他神奇翻轉,他總有匪夷所思的招數,來化解他的出招,最後把他給逼入被動。
所以,他決定,以後再不要盲目出招。以萬程工貿現在的規模,雖然資產還遠遠不及江山機器廠,可是,他們都是優良資產,盈利能力好。而他劉彩城的江山機器廠,攤子太大,且四處撒氣漏風,大部分虧損,自顧不暇。
攤子是不能隨便縮小的。攤子越小,自己在上面的話語權也會越小,越不被重視。
在這種情況下,似乎唯一的上策,應該還是自保。優化組合資產,閒置資產寧可閒置,也要放在那裡充面子。
對萬程工貿,則更應該採取守勢,守住自己的地盤,不讓它輕易攻破。
劉萬程也是人,也一定會有犯錯誤的時候。當他真正犯錯誤,像他劉彩城這時候這樣,自顧不暇的時候,纔可以出擊,一擊致命!所以,他必須沉住氣,靜靜地等待,等待劉萬程犯錯誤。
在劉彩城對江山機器廠實行他所謂優化組合,集中資產管理權的時候,劉萬程那邊反而沉寂下來。
趙副書記從學校走後的第二天,王局長就過來了。他沒有去學校,而是去了萬程工貿的公司總部,直接來找劉萬程。
進他的辦公室,王局長關上門,坐下以後,第一句就說:“我讓趙副書記給罵了,說我官僚主義,不關心下面情況,連萬程工貿搞這麼大的動作都不知道!”接着就發牢騷,“我不知道?你劉萬程撅腚我都知道你要拉什麼屎!不就是個接收下崗工人嗎,不就是演戲嗎,糊弄誰呢?”
劉萬程就趕緊起身給他泡茶,陪他在沙發上坐着,待他發泄完了才說:“怎麼叫演戲呀,我是確確實實解決了一千下崗職工的生計問題嘛!”
王局長就衝他揮手說:“去去去,別給我扯犢子。你想讓我也跟着你學是不是?好,劉萬程我告訴你,我就按照趙副書記的指示,跟着你學!不過,我要是學虧損了,我賠進去多少,你得給我補回來多少!”
劉萬程就嘿嘿地笑。
王局長就唬起臉來看他:“還笑!”
劉萬程就不笑了,過一會兒說:“那個學校可是地方不小。你如果可以借趙副書記這個春風,把那個地盤收回去,我保證,來年你一定肯跟我再合作一次,像那個在建的服裝城一樣。那時候,你從這個地方得到的利潤,足夠彌補十個你學我這個自救基地的損失了。”
王局長就看着他問:“你就敢保證那個服裝商城能掙錢?”
劉萬程說:“不是能掙錢,是能掙大錢!我給你出的招商引資的主意怎麼樣?你不是把大部分下崗職工的問題都解決了?放心吧局長大人,這個比那個招商引資還要掙錢!”
王局長就說:“如果服裝商城投入運營以後能創造利潤,學校那塊地,我就同意你依樣畫葫蘆地去運作。”
劉萬程說:“還是的呀,我要不演這個戲,你上哪兒找理由從劉彩城手裡把地要回來?這回,你可以打着趙副書記的旗號,名正言順地要地了吧?我這可是幫你,你還跑來埋怨我。”
王局長就嘆口氣說:“我是心裡不服氣。明明是他不瞭解下面的情況,站在上面瞎指揮,弄的我這邊幹什麼都得看他臉色,什麼也幹不成,他還倒打一耙,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劉萬程就勸他說:“認了吧局長大人,誰叫他官比你大呢?話說回來,你要是能做主,我也不至於費這麼大的事請神啊?”說到這裡就問,“這回大神都發話了,你還動不了劉彩城啊?再讓他在江山機器廠搞下去,那這廠子就真沒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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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局長許久才說:“小劉啊,有些東西,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
劉萬程就明白,劉彩城後面,恐怕不只是一個趙副書記那麼簡單。
正想着呢,就聽王局長說:“趙副書記指示,讓我向你學習,解決幾個老大難廠子的下崗職工問題。我也不學了,我借職工培訓學校的幾間教室,把那些下崗工人弄來,都交給你!剩下的,你去辦吧,必須搞的和你的那個什麼基地一個樣子!要是趙副書記看了不滿意,我就拿你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