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嫣抱着膝蓋坐在沙發上, 睜着一雙溼漉漉的大眼睛,望着沈括。
沈括清理了地上的殘跡,撿起了保溫盒與紅棗糕, 問她:“這個, 還能吃嗎?”
“都弄髒了。”
陸嫣搶過紅棗糕, 扔進了垃圾桶裡, 抓起保溫盒便要離開:“你吃空氣吧。”
生氣起來, 也特別可愛。
“沈括,這周,別聯繫我了, 不,這個月, 分手一個月!”
陸嫣將保溫盒放進自行車簍裡, 推着車氣沖沖地離開。
沈括按住了她的自行車, 走過裡,用溼潤的抹布仔仔細細地擦拭乾淨自行車上沾染的泥污, 一言未發。
陸嫣看着他彎腰的身影,心裡澀澀的。
自行車煥然一新,沈括站在門邊,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張了張嘴, 卻什麼都沒說。
陸嫣故意走得很慢, 轉角的時候, 回頭望了他斜側的身影一眼。
他一直目送她, 還沒有離開。
*
這兩天, 陸臻和樑庭聚在一間名叫“偶遇”的咖啡廳商量對策。
“時間弄清楚了,兩天以後。”陸臻小聲說:“昨天她跟我爸說, 兩天以後要回家鄉探親。”
樑庭點點頭:“我們另找人選吧。”
“我還認識幾個朋友,雖然關係沒那麼鐵,但應該會同意幫忙。”
“你準備跟對方說陸嫣的事嗎。”
“當然不能說。”
“不說,人家怎麼幫?”
“就說是我另一個遠房妹妹。”陸臻煩躁撓撓頭:“真他媽煩死了。”
落地窗外,葉迦淇走了進來。
樑庭看見他就來氣,陸臻當然而是氣不打一處來,看他的眼神就跟容嬤嬤看紫薇似的,磨拳擦掌地想着怎麼往他背上扎小針。
“你來幹什麼!”
葉迦淇不管少年們對他懷有多深的敵意,坐下來點了一杯咖啡,從容說道:“我是來幫忙的。”
“沒安好心。”
“滾滾滾!”
陸臻拎着他的衣裳,想要把他趕出去,葉迦淇摸出一張車票,說道:“春運的車票不好買,就這一張,託關係搶到的,不要就沒有了。”
陸臻一把奪過車票看了看,是從北城到A縣的硬座車位。
那時候買火車票並不需要身份證,也還沒有實名制,所以導致黃牛猖獗,尤其是春運時期,車票經手黃牛都要翻好幾倍,而且一票難求。
“A縣?”
“沒錯,我拖朋友幫忙,查到了施雪嫺和他弟弟買的車票,是去A縣的,兩天之後的晚上出發。”
陸臻這幾天一直鬼鬼祟祟想偷施雪嫺的車票,奈何施雪嫺藏得緊,任憑他使勁渾身解數,都沒辦法拿到,他甚至懷疑施雪嫺根本就是把車票隨身攜帶的。
陸臻不知道葉迦淇到底有什麼通天本事,居然搞到施雪嫺的車票信息。
“真的假的,你確定她就是去A縣?”
“百分之九十。”葉迦淇相當篤定:“不會錯。”
“那還有百分之十呢。”樑庭說道:“機會就只有這一次,如果錯過了,就沒有了。”
“誰都不能百分之百保證。”葉迦淇說:“如果你不信我,到時候就只能親自跟蹤施雪嫺,跟着她上火車,這樣就能有百分百的機率。”
陸臻知道,這種方法根本不可行,且不說沒票根本上不了火車,即便到時候現場黃牛買票,都不一定能買得到,風險太高了。
陸臻將火車票揣進包裡:“我...我就姑且信你這一次。”
“你們找到合適的人選了嗎?”葉迦淇又問。
提到這個,陸臻窩了一肚子的火:“你還好意思說,要找沈括是你說的,把他氣走也是你乾的,你是不是就看不得我閨女好!你跟她上輩子有仇啊要這樣搞她!”
葉迦淇平靜地說:“陸臻,講這話沒意思,我喜歡陸嫣,自由競爭。”
“屁個自由競爭,你這是在挖牆腳!”
“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這件事,就算我不捅出來,將來沈括遲早會知道,如果他覺得自己的驕傲比陸嫣更重要,陸嫣也不必要喜歡他。”
這話,乍一聽有道理,陸臻都快被說服了,但是說服不了樑庭,他冷冷地看着他:“你憑什麼代替陸嫣做決定,你有什麼資格。”
“我只知道,資格是靠自己爭取來的,某些人連爭取一下都不敢,又有什麼資格說我。”
陸臻終於聽不下去了:“你們兩個能不能別吵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我妹妹好不好!”
見面就吵,打翻了醋罐子似的。
樑庭冷冷說:“等這件事結束了,找個時間,單挑。”
“來,誰怕誰。”
幾分鐘後,陸臻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看了眼屏幕,立刻站起來,喝道:“別吵了!都給我住嘴!”
樑庭和葉迦淇同時望向他,他拿着手機看了半晌,說道:“沈括打來的。”
……
咖啡廳的落地窗外下起了紛紛揚揚的鵝毛雪,二十分鐘後,沈括帶着一身風雪寒氣走進了咖啡廳。
陸臻立刻衝他揚了揚手:“這裡!”
沈括走過來,陸臻給他讓了座,又幫他叫了一杯熱咖啡,暖暖身子,殷勤得就差把咖啡一勺一勺喂到沈括嘴裡了。
“括括,你真的答應幫忙?”
沈括沉默了片刻,對陸臻道:“我沒有見過你們家的那位後媽,你需要把她的照片給我,以及她的火車班次信息。”
“有有,都有,車票我們都給你買了!”
葉迦淇懷疑地望着他:“沈括,你真的願意幫忙?”
沈括頎長漂亮的手指尖把玩着一枚精緻的打火機,淡淡道:“她是陸嫣的小姑,不是嗎。”
葉迦淇道:“不怪陸嫣瞞着你了?”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與你何干?”
“跟他沒幹,沒幹!咱不理他。”
陸臻現在只差把沈括當龍王爺供奉起來了,只要他願意幫忙,就一切好說了,他對沈括有迷之自信,只要是他答應去做的事,就一定能成功。
陸臻摸出打火機,給沈括點菸:“兄弟,我妹妹的事,就...交給你了。”
沈括避開,淡淡道:“戒了。”
陸臻知道沈括煙癮很重,過去通宵熬夜寫程序的時候,一夜要消耗一盒煙,這會兒居然戒菸了,難怪他拿着煙又不抽,聞味道呢。
“好端端的,戒菸幹嘛。”
“再不戒,會變臭。”沈括望向陸臻:“整個身體都會臭,從內而外。”
以前一個人的時候無所謂,現在有女朋友了,就很有所謂了。
陸臻聽得渾身一個哆嗦,立馬按滅了手裡的煙。
年輕的時候,他覺得抽菸很酷,手裡拎着一根菸,對於高中生來說,相當有男人味兒了。
但是他也不想他們家瑤瑤捏着鼻子和他接吻啊。
沈括應承了陸臻的請求,起身準備離開,陸臻有些不放心,叫住了他:“這件事,你沒有別的要問的嗎?”
沈括知道,他說的是陸嫣的事。
沈括淡淡道:“先把你妹妹找回來。”
“對對!這纔是眼下的當務之急。”
葉迦淇看着沈括平靜的表情,但他知道,沈括心裡並不平靜。
……
第二天,陸嫣就想給沈括打電話,糾結了半晌,還是按捺住了。
憑什麼,明明是他不對,憑什麼要自己主動。
她抱着手機,煩躁地躺在牀上,身體躬成了蝦米狀,什麼都做不了,書也看不進去,索性走到面妝鏡前,開始自顧自即興演戲——
“對不起嫣嫣,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不,不可以,你不能這樣對我。”陸嫣自己抱住自己,表情痛苦地說:“你想要,可以跟我說,我會答應你的。”
“不要怕我,我不要了。”
“不理你了,單方面分手!”
她演得正high,睜眼便看到鏡子裡面,陸臻叼着牙刷,像看傻逼一樣看着她,連牙膏沫子都流出來了。
陸嫣抱頭尖叫:“靠!你什麼時候來的!你聽到多少!”
陸臻捧腹大笑,笑得牙膏沫都嚥了下去:“從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開始...”
都聽到了。
陸嫣衝過去用力關上門:“不禮貌啊!來了也不吱聲,不知道尊重人家的隱私啊!”
陸臻整個身子卡在門邊,笑着說:“你剛剛...抽什麼風啊?神經病啊哈哈哈哈!”
“我練習表演不行啊!”陸嫣一個勁兒將他往外推:“睡覺了睡覺了!”
“等等,我有事問你。”陸臻伸手按住了房門:“這兩天,你和沈括,沒怎麼樣吧。”
“分手了。”陸嫣輕描淡寫地說。
“分啥玩意兒?”
“分手了!那個王八蛋。”
“真的假的。”陸臻有點不敢相信,看陸嫣這樣子,不像真的分手。
當初她真分手的時候,把自己放在房間裡睡了一天一夜,醒來就開始暴飲暴食,邊吃邊哭...
那可憐樣兒把陸臻給心疼得啊,恨不得把沈括綁架提過來,讓她使勁兒發泄。
真分手了還能有心情一個人自嗨發癲?
多半就是小情侶鬧彆扭。
沈括既然答應了要幫忙,應該是已經想明白了。陸臻不太擔心,揉了揉陸嫣的腦袋:“早點睡了,晚安。”
“哼。”陸嫣側開了頭。
剛躺回牀上,她便收到了沈括的一條短信:“今晚的月亮也很美。”
陸嫣嘴角勾起來,不過立刻控制住自己,看了看日曆。
今天元宵,月亮當然美啊!
她走到窗邊,託着腮幫子,看着夜幕中那一輪冷冷清清的圓月。
沈括應該和她看着同一輪月亮。
纔不想理他呢。
幾分鐘後,她的手機有嗡嗡震動起來,沈括又發了一條短信過來——
“你比月亮更美。”
“……”
好土的情話!超級無敵巨無霸土。
但是她嘴角彎了起來,笑得像個傻逼。
*
夜深了,陸嫣還沒睡,躺在被窩裡用mp4看小說,她習慣了熬夜,早睡反而會睡不着。
這時候,她聽到樓下有汽車的聲音,因爲四下寂靜,所以汽車聲格外清晰。
陸嫣好奇地探頭到窗邊向外望去,只見施雪嫺拎着行李上了一輛出租車。
咦?
她知道施雪嫺這兩天要回鄉走親戚,但是沒想到她會選擇深夜離開,鬼鬼祟祟的...
陸嫣覺得有點奇怪,她翻身爬起來,推開了隔壁陸臻的房間門。
陸臻像條狗一樣睡在牀上,輕微地打着呼嚕。陸嫣跳上牀,用力晃了晃他:“爸,快醒醒!”
陸臻迷迷糊糊間一巴掌給她拍過去,將她腦袋按在牀邊:“走開,還早呢。”
“哎,醒醒啊,施雪嫺走了!”
“走就走唄。”陸臻囫圇地夢囈着:“最好別回來了。”
“不是啊,這都一點了,你說她幹嘛晚上走啊,好奇怪哦。”
忽然,陸臻猛地睜開了眼睛,一個鯉魚打挺,彈了起來。
“你說什麼!誰走了!”
“施雪嫺啊!鬼鬼祟祟的,上了一輛出租車。”
陸臻慌慌張張爬起來,穿着紅褲衩就往外跑,陸嫣連忙叫住他:“喂,你...褲子穿上啊。”
辣眼睛。
陸臻跑出大門,施雪嫺的出租車已經遠去了,他抱着頭站在馬路上,顯得無助又崩潰!
葉迦淇那個坑貨!他給沈括的火車票是明天晚上21:00的班次,施雪嫺現在便離開了,明顯火車票是今天晚上的啊!
而且她選擇夜間鬼鬼祟祟地走,也是不想驚動任何人。
這是唯一的機會,唯一能夠找回小妹的機會...陸臻眼看着希望慢慢地遠去了,他陷入到某種絕望的情緒中。
陸嫣跑出來,被陸臻的行爲嚇到了:“你大晚上發什麼瘋啊!”
陸臻沒有迴應她,跑到馬路中間叫了一輛出租車,回頭對她說:“回家去睡覺!”
“爸,你去哪兒!”
出租車已經駛了出去,陸臻顧不得許多,摸出手機給沈括打電話。
不要關機,一定不要關機...
嘟、嘟、嘟,電話通了。
半分鐘之後,沈括疏懶的聲音響起來——
“有病?”
打電話不知道看看現在幾點。
陸臻急促地說:“計劃有變,現在...你現在馬上收拾東西,去火車站,那女人已經走了!”
“不不不,你不要收拾東西了,來不及了,帶好身份證就行。”
沈括頓了兩秒,掛斷了電話。
半小時後,北城火車站,陸臻站在馬路對面的二十四小時超市門口,焦慮地摸出一根菸。
很快,沈括從車上下來。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絨服,內底只有一件V領毛衣,外套拉鍊都沒有掛上,頭髮也有些凌亂。
顯然,剛從牀上爬起來。
“走了沒?”
“不知道,沒法進站,買不到票了。”陸臻拿煙的手不住地顫抖,嗓音也在抖:“黃牛都沒票了,沒票了已經...”
沈括蹙眉,望向火車站,火車站門口熙熙攘攘還是堵了不少乘客。
他小跑着,跑到檢票口問了工作人員,回來說道:“去A縣的火車在半個小時後出發,現在正在檢票,他們還沒走。”
陸臻顫抖的手掏出手機:“趁她還沒走,報警。”
沈括按住他:“報警就等於前功盡棄。”
他們如果咬死了不承認,警察也拿他們沒轍,又不可能像古代一樣嚴刑逼供。
而且會打草驚蛇,如果他們把陸小妹轉移到別的地方,這輩子都別想再找到。
陸臻急得將手機猛擲了出去:“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怎麼辦!現在根本進不了站。”
寒風中,沈括揉了揉鼻子,說道:“只能賭一把了。”
他說完,轉身穿過馬路,走進火車站周圍的一個通宵營業的米粉店,然後從米粉店後門出去,後門是一條幽暗潮溼的小巷,一直通向裝有鐵絲網的鐵軌邊。
陸臻跟着他,不解地問:“賭什麼啊!”
“賭他們就坐下一班車。”
賭葉迦淇的情報應該對了一半,他們的目的地就是A縣,只是他的時間沒那準。
沈括找到一處被破壞掉的鐵絲網,屈身鑽了進去,站在鐵軌邊,皺眉望着遠處。
風聲呼嘯,似有列車朝這邊駛來。
陸臻急切地問:“喂,你...你快回來,很危險啊你站在那裡。”
沈括回頭望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宛如化不開的濃夜,他淡淡道:“陸臻,我不喜歡欠別人,今天我幫你做這件事,過去的一切,就一筆勾銷。”
陸臻急促地呼吸着:“你想幹什麼!”
轟隆隆的火車已經駛了過來,自他背後掠過,撩亂了他的頭髮。
車速漸漸放慢,最終停了下來,沈括徑直攀上了列車的車門欄,敏捷地翻進了一截裝載貨物的空車廂。
兩位少年隔着濃郁的夜色,遙遙對視。
陸臻熱血上頭,衝沈括大喊:“沈括,幫我找到她!一定要把她纔回來!”
很快,火車啓動,沈括站在車欄邊,夜色中,他漸漸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陸臻聽到他最後說的兩個字——
“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