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49

高考在即, 最後在家修整的幾天時間,陸嫣全天守在陸臻的房間門口,像貓咪似的暗中觀察, 盯着他複習功課。

換其他任何高考學子, 這三天都可以好好休息, 但是陸嫣太瞭解自家老爸了, 要是真讓他這幾天丟開課本、放飛自我, 興許他能立刻進入到暑假狀態,徹底忘記三天後他還有一場高考要參加。

“爸,你就直說吧, 你現在這成績,能考上大學不?”

陸臻靠在鬆軟的電腦椅上, 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悠閒地說:“你這話問的...大學肯定是能考上, 運氣好的話,還能衝個清華北大。”

“得了吧你, 還清華北大,你能摸到一本線,我就得去廟裡上香還願了。”

陸臻輕拍陸嫣的後腦勺,不滿地說:“老子的二模考,擠進年級前五十了你怎麼說!”

陸嫣有氣無力地說:“也就那一次...”

陸臻二模考的時候, 破天荒地考進了年級前五十名, 所有人都覺得不可置信。

雖然高三以來, 的確涌現了不少黑馬同學, 衝到了排名前列, 可是像陸臻這樣的吊車尾居然也能衝進來,這就有點太過魔幻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陸臻這下子是要徹底崛起翻身的時候, 三模考,他再度被打回原形,滾回了年級百名以後。

而後幾場密集的模擬試驗考,陸臻的成績一直都處於這樣一種“蹦極”的狀態,時高時低,水平發揮起伏不定。

陸嫣把這種現象歸結於:運氣。

所以陸臻能不能考上重點大學,還真得去拜拜文殊菩薩。

“這四天,你再好好溫習一下功課。”陸嫣拍拍他的肩膀:“簡瑤媽的成績一直都不錯,年級前三十總能保持着,你可不能落後給我媽。”

提到簡瑤,陸臻立刻來了精神,自信地說:“完全沒問題,我和她最近一次也只差了...二十名。”

陸嫣有氣無力地說:“你和她最遠的一次,差了兩百名。”

陸臻伸出粗壯的手臂,一把攬住陸嫣的頸子,將她拉過來桎梏在腋下,威脅道:“小丫頭,有些事情呢,看破別說破,懂不懂。”

“放開我!”

“老子在教你做人的道理。”

“爺爺,陸臻他又欺負人了!”陸嫣大喊了起來。

護女狂魔陸簡氣勢洶洶衝勁房間,拾起腳上的拖鞋砸陸臻的背上:“除了欺負你妹妹,你還會幹點什麼人事兒!”

陸臻“嗷”地叫了聲,鬆開了陸嫣,陸嫣連忙跑到陸簡身後躲起來,幸災樂禍地衝陸臻吐了吐舌頭。

陸臻不甘心,低低地喃了聲,唯閨女難養也。

行...當爹的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

那天晚上,陸嫣貓在鬆軟的羊毛毯裡,猶豫了很久,終於給沈括發了一條短信,向他詢問情況。

她一直不敢聯繫他,怕打擾他的複習。

平日裡,陸嫣若是一直沒有給他去消息,他肯定也會發短信或者打電話過來。

都已經一天多的時間了,沈括一直沒有音訊,陸嫣免不了心裡七上八下的。

等短信到深夜,他沒有回覆,給他打電話,語音提示對方顯示關機了。

陸嫣“騰”地一下從牀上翻身而起,腦海中立刻浮現了各式各樣的小說電視劇常見情節,意外情況譬如車禍、不如不告而別...

她盤腿坐在牀邊,哆哆嗦嗦地緊握着手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安慰自己,這時候都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關機睡覺,很正常。

不,也不對,沈括睡覺從來不會關機,這是他的習慣。

在一起之後,沈括從不會關機,他總會讓陸嫣在第一時間聯繫到他,甚至連短信也是,洗澡除外,其餘時間都是秒回。

這太反常了。

陸嫣心裡像是被澆了一盆了冷冰冰的涼水,也開始害怕起來。還有兩天就高考了,這個時候,沈括千萬不能出事啊!

她站起身,在房間裡踱着步子,焦慮地走了一圈又一圈,終於還是放心不下,決定連夜去沈括家裡看看情況。

陸嫣偷偷扒在門邊,宛如做賊般,朝屋外探了探腦袋。

陸簡因爲明天要參加一個重要的論壇峰會,因此早早地睡下了,屋外的燈也就全熄了,只有陸臻的房間門縫處還透着光。

他還在看書。

其實要說努力,這一年來,陸臻的確夠努力,雖然嘴上唧唧歪歪地抱怨這個抱怨那個,但他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考出好成績。

不僅爲了向陸簡證明自己,也爲了變得更優秀,讓簡瑤看得起自己。

陸嫣輕輕掩上房門,捏手捏腳下了樓梯,來到玄關處。

她摸着黑,頗有心機地從櫃子裡找出一雙很久沒穿的鞋換上,同時將自己的拖鞋也藏進了鞋櫃裡,僞裝成一種她還在家的局面。

這套熟練的本事,她是上一世就會了,那時候陸嫣經常晚上偷溜出去玩,嗨到凌晨纔回家,一次都沒有被她傻逼老爸逮住過。

陸嫣輕輕闔上了大門,跑到後院推着她的自行車,出門後火急火燎地朝着沈括家趕去。

這會兒的街市差不多都打烊了,不過街上的行人不少,街邊的夜市大排檔依舊熱鬧。

陸嫣騎着自行車,七拐八拐,拐進沈括家所在的巷子。

自行車輪胎摩擦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發出咯咯噠噠的聲響,在靜謐的小裡格外清晰。

巷子裡亮着各家燈火,唯獨沈括家裡的燈是熄滅的,窗戶黑沉沉一片。

陸嫣趕緊按下剎車,跳下來將車停在牆角,走到窗戶邊朝內望了望。

屋裡好像沒有人。

這時候,對面的一扇破舊的木門打開了,有一位抱着孩子的婦人出門倒水,望見陸嫣鬼鬼祟祟站在人家牆檐邊,問道:“哎,你找誰?”

陸嫣連忙應道:“我找沈括,他不在嗎?”

婦人一邊哄着懷裡的嬰兒,一邊說道:“他爸昨個夜裡呼吸不上來,緊急送醫院了,這會兒應該也還在醫院吧,今兒整一天都沒見人回來呢。”

“啊,那沈叔叔嚴重嗎?”

婦人嘆了聲:“看着沈括把他爸背出來,都是半條命讓小鬼勾走的人了,這會兒啊,說不準......”

陸嫣的心已經涼了半截,站在原地呆愣了好半晌,手腳都麻木無知覺了。

那婦人說完以後,便轉身進了屋,嘴裡叨叨着:“病了這麼好些年,這要真去了,倒還是好事,拖累着那孩子啊...真是造孽。”

陸嫣騎着自行車,歪歪斜斜地小巷子,來到街口。

高考這幾日總是要降溫的,天上下了幾顆雨星子,街道溼漉漉的,倒映着路燈的微光。

陸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安慰自己一定沒事的,沈爸吉人天相,不會有事。

聽沈括說,他爸在陌生人面前比較靦腆,有些放不開,但實際上性格相當開朗樂觀,時不時地總愛講幾句幽默的冷笑話。

沈括性子沉悶,也常常被他爸逗得嘴角抿笑。

若非是這樣的樂天派,病了這麼多年,任誰都很難堅持下來。

...

從沈括日常隻言片語的描述中,陸嫣也能夠看得出來,沈括對父親感情很深,他不常會笑,但聊到父親的時候,他薄薄的脣角總會微微上揚。

陸嫣停在街口思考了幾分鐘,然後騎上車,飛速朝着市人民醫院駛去。

一般而言,這樣的重病都是送往北城最好的公立醫院——市人民醫院,他肯定也在哪裡。

陸嫣一路飛馳,只用了十五分鐘便趕到了市人民醫院,在門診部詢問了好半天,可她不知道沈爸叫什麼名字,所以詢問臺也沒有辦法給出具體的住院房號。

陸嫣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就在這時,她看到一抹高瘦的身影從繳費窗口走過,正是沈括。

他手裡拿着繳費的回執單,正低頭仔細地核對着,幾縷劉海擋住了他漆黑的眼眸...

燈光下,他臉色泛着病態的蒼白與倦怠。

“沈括!”

聽到熟悉的聲音,沈括的身形微微頓了頓,擡起頭來。

白幟燈映照着他慘白的臉龐,看起來精神極差,懨懨的模樣,下頜綴了青色的胡茬,眼睛裡泛着幾縷血絲。

見到陸嫣的那一剎,他眼底才劃過一絲亮光。

陸嫣急忙跑過去,幾番欲言又止,想要問他沈爸的情況,可是又不太敢問。

沈括看出了她的擔憂,直言說道:“在特護病房,暫時還沒有脫離危險。”

雖然還沒有脫離危險,但陸嫣卻鬆了一口氣,她方纔過來的一路,風伴着微雨吹眼睛,好幾次沒忍住抹眼淚。

她好害怕沈爸出意外......

沈括擡頭看向門診部大廳掛着的時鐘,現在已經快要十二點了。

“太晚了。”他嗓音略有些啞:“你來這裡...”

陸嫣連忙解釋:“你給你打電話來着,你沒接,就快高考了,我有些不放心...”

沈括從包裡摸出手機看了看,解釋道:“今早就沒電了。”

他昨晚在這裡守了一夜。

“我能去看看叔叔嗎?”陸嫣問。

沈括默了默,點點頭,帶着她朝住院部大樓走去。

陸嫣靠在沈括身邊,時而擡頭望望他的臉,試探性地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指頭。

沈括能感受到小丫頭柔軟的掌心所傳達的力量。

溫暖又貼心。

特護病房在住院部三樓,這一樓的病人比較少,因此很安靜。走廊的頂燈不太明亮,給整個過道籠上一層無精打采的黃光。

透過病房窗戶,能看到沈爸鼻子上掛着呼吸機,陸嫣不太看得懂心率儀,但是那上面顯示的心跳頻率,很微弱,低於正常人指數。

“深度昏迷中。”沈括靠在牆邊,無力地解釋道:“昨晚送過來急救,還動用了電擊器,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但沒有脫離危險。”

陸嫣知道,只有處於瀕死之際,心跳停止了,醫生纔會使用電擊。

聽着沈括寥寥幾句的敘述,陸嫣也能夠想象當時的情況是多麼危險。

走廊上有家屬躺在橫椅邊睡覺,所以他們沒有多說什麼,來到走廊盡頭的露臺邊。

雨停了,涼風輕柔地飄着,樹葉沙沙作響。

燥悶的夏日被驅散了不少,對於高考學子來說,真是萬幸不已。

沈括倚在護欄邊,從胸前口袋裡摸出煙和打火機,打火機是陸嫣送給他的那一枚,他一直在用,很喜歡。

對於喜歡的東西,沈括不會束之高閣,他會帶在身上,時常使用。

點菸的手一直在抖,幾次都沒有點燃,打火機落在了地上,發出“哐”的一聲。

他表情很平靜,可是陸嫣看得出來,他心下早已方寸大亂。

昨天晚上,他差點失去爸爸。

這個世界上,人可以一無所有,但不能沒有爸爸媽媽。

陸嫣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打火機,不經意地用衣角劃了劃眼睛,然後起身,踮腳給他點火。

沈括猶豫了片刻,附身就着火,燃了這一支菸。

過去他不會在她面前抽菸,因爲陸嫣說不愛聞二手菸味,不叫他抽。

這次她主動給他點菸。

沈括背過身去,走遠了些。只抽了兩口,就按滅了菸頭。

“我送你回去。”

陸嫣看着沈括疲倦的臉,泛着黯色,料知他昨晚一宿沒睡,今晚要守着沈爸脫離危險,勢必也不會睡。

“沈括,今晚我留下來,替你守着,你去睡會兒。”

“不用。”

沈括果斷拒絕了陸嫣的提議,拎着她的衣領,不由分說地兜着她下樓。

“沈括。”她拉長了尾音,急切地說:“後天就要高考了沈括,你不能整天不睡覺!”

“這不重要。”他平靜地說。

和他父親的性命比起來,高考什麼的,真的不重要。

“這幾天我幫你守着,你去睡覺。”陸嫣急切地說:“我本來就愛熬夜,完全沒問題的,好不好,沈括。”

最後她抱着沈括的手臂,都近乎是帶着哭腔哀求了:“每天熬夜學習,準備了三年,怎麼可能不重要呢。你去睡會兒好不好。”

小丫頭剛剛一直在偷抹眼淚,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難受,這會兒終於裝不下去了,眼睛溼漉漉的,說話的聲音也顫了起來:“我一定幫你好好守着沈爸,求你了,好不好。”

沈括的心被她的眼淚濡溼了,繃了這麼久的弦,終於有些繃不住了。

他用力將女孩攬入懷中,單手按着她的肩胛骨,緊緊地抱着,彷彿是要將她按進身體一般。

她輕輕地拍着他,彷彿安撫,柔聲說:“不會有事的,你去睡會兒,哪怕一小會兒。”

沈括終於沉沉應了聲:“好。”

陸嫣拉着沈括回了走廊,沈括不放心,沒有去家屬休息室的小牀睡,只靠在走廊過道的橫移上,坐着眯會兒。

陸嫣趕緊坐下來,拍拍自己的腿,說道:“那你枕着我。”

他垂眸,看着女孩穿了牛仔褲的腿,筆直而修長。

他似有些不太好意思,悶聲說:“不必。”

“坐着哪能睡得好啊。”小丫頭不由分說拉起沈括的手,將他攥過來:“快躺下來。”

少年的神情似乎略有些羞澀,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順從了她,合衣躺下來,後腦勺枕着她的腿。

他睜着眼睛,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她的臉。

她拿一雙桃花眼眼睛美得令人難以呼吸,動人心魄。

只是此刻她還小,眸光單純。若是將來成熟之後,擁有這樣一雙迷人的美眸,不知是何等旖旎的光景。

陸嫣被他看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快睡。”

他聽話地閉上了眼,長睫毛掃了掃她柔軟的掌心肉。

閉上眼之後,倦意宛如潮水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沈括立刻跌入了沉沉的睡眠。

半夢半醒間,似乎能感覺到帶着一絲微涼的觸感的柔軟,落於脣角。

他乾燥的薄脣動了動。

沒能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