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睡夢中醒來,程旭遠就感到口乾舌燥,頭疼欲裂。
怎麼回事?
我好像喝醉了!
睜眼朝四周一看,就見四周昏暗,天快要黑了。
一張瘸了一條腿兒的八仙桌上,放着一隻大碗和一個鏤空的暖壺。
有點忍不住的程旭遠,當下就下了牀,拿起暖壺倒了一杯水,嘗試了一下不是太熱,就咕咕嘟嘟喝下去。
甜甜的味道,衝擊着程旭遠的味蕾,讓他頓時感到舒坦了不少。
現在,喝酒好像不是自己的強項啊!
就在程旭遠摸着腦袋,思索着自己在喝醉之前,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時,房門從外面被推開。
就見嘴角還帶着一層油膩的程若苗跑了進來,看到正在喝水的程旭遠,頓時嚇了一跳。
那樣子,就好像偷吃的小貓被抓住了一般。
“大哥,你醒了?”程若苗小聲的道。
程旭遠笑着道:“小苗,你跑過來幹啥?”
程若苗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仗着膽子道:“哥,我渴了,來你這兒喝點水。”
程旭遠看着手中的大碗,又看了看那鏤空的水壺,頓時明白了。
妹妹這是來偷喝糖水的。
他當下笑了笑道:“渴了我給伱倒一碗。”
喝着哥哥倒的糖水,程若苗帶着激動的道:“哥,放電影的布已經搭好了,說是等天黑了就放。”
“放映員正吃飯呢!”
“爹讓人給他們每人弄了一碗紅燒肉。”
說到紅燒肉,程若苗不由得舔了舔嘴脣。
雖然殺了一頭豬,但是大部分的肉,都用來擺席了。
作爲主家,程家也就是留了一塊三四斤的肥肉,準備過年包餃子吃。
程旭遠知道,在這個電視機都沒有的年代,電影放映員一到村裡就是貴客,還是非常受歡迎的。
特別是這種專門請來放電影,不但要出錢,而且還要好煙好酒招待着。
“哥,人家本來說只給放兩部電影,聽說你考上了燕京大學,又決定放三部了!”
程若苗的聲音中,充滿了激動的道:“我聽旭業哥說,今天除了放《冰山上的來客》和《地道戰》,還放……放《羊城暗哨》呢!”
聽着這三部電影的名字,程旭遠不由得笑了笑。
雖然前世之中,他看過的電影很多,但是這三部電影,依舊是小時候難以忘卻的記憶。
沒想到,自己考上大學,竟然也放這三部。
“哥,你快去吃點飯吧,媽還給你留了半碗紅燒肉呢!”程若苗道:“吃完咱倆去看電影。”
程旭遠朝着有點暗的屋外掃了兩眼,真的有點不願意出去。
畢竟,冬夜的寒風,可不是一般的冷。
但是這一場電影,畢竟是專門爲自己演的,如果不去,有點辜負了程家興這個當爹的一片好心。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點?”程旭遠朝着程若苗問道。
“好啊!”程若苗剛剛答應了一聲,好似又想到什麼一般道:“哥,我已經吃過了,就不吃了。”
“走吧,我看你還能吃點。”程旭遠拉着程若苗的手,朝着家裡的廚屋走去。
廚屋不大,主要是用土坯壘成的,儘管沒什麼像樣的擺設,但是被王桂蘭收拾得湯清水利,有模有樣。程旭遠走進廚屋的時候,竈臺裡的火雖然滅了,卻還有不少發紅的火星。
掀開大鍋蓋,就見箅子上溫着半碗紅燒肉和三個大白饅頭,不用問,這是專門給自己留的。
將紅燒肉和饅頭拿出來,程旭遠給程若苗遞過去一個饅頭道:“來,拿這饅頭掰開,我教你一種新吃法。”
實際上對程若苗來說,是不是新吃法,她可不在乎。只要讓她吃就行。
現在,掌握這個權力的是大哥,所以她就對自己的大哥言聽計從。
把多半碗紅燒肉刨了個淨光,而且還吞嚥了一個半大白饅頭。她本來還可以再吃一個饅頭的,但被哥哥制止住了。
他怕妹妹沒飢飽,以至於吃得太多太快,肚子不舒服,按說,這個家裡最小的娃娃,應該嬌慣一些。可是這娃娃長了這麼大,也沒特殊對待過。平日裡消化高粱面饃的胃口,能承受得住半碗紅燒肉的寵愛嘛。
“苗苗,饅頭好吃嗎?”
“好吃!”
“紅燒肉好吃嗎?”
“好吃!”
“那以後還想吃嗎?”
“還想。”
看着意猶未盡的程若苗,程旭遠笑了笑道:“想要以後多吃肉,只有唯一一個辦法:好好學習。”
“如果你能像我一樣考上大學,那以後你吃肉的機會多着呢!”
“當然了,如果你不能像我一樣好好學習,那你以後想吃肉,只能等過年了!”
聽到學習,本來流口水的程若苗頓時露出爲難之色。
不過看着程旭遠面前,還剩下一半的紅燒肉,她最終一咬牙道:“哥,我以後一定好好學習。”
“我也要像你一樣,多吃肉。”
看着咬牙切齒,好似非常難受的程若苗,程旭遠不由得想要笑。
吃了饅頭和幾塊紅燒肉,程旭遠覺得自己的肚子好了很多。
而用饅頭將碗裡最後一點油水擦乾淨的程若苗,又喝了半碗糖水之後,這才滿足的拉着程旭遠,來到了村口。
從得知演電影這個消息的那一刻起,整個程家莊就一直處在一種難以言狀的亢奮之中。
人們對演電影的渴望,就像在乾旱的春天裡,盼望着能夠下一場透地的春雨一樣。
在這個物質十分匱乏娛樂方式極爲單調的年代,露天電影給在這片黃土地上辛苦勞作的人帶來了無窮的樂趣。
程旭遠不知道的是,今個兒後半晌,緩緩西沉的太陽還在普照大地,有些心急的娃娃們就迫不及待的提着用竹木製成的大小不一的凳子,一溜兒小跑,興沖沖的來到村口,搶佔地兒了!
他和妹妹趕到放映地兒的時候,電影已經開始了,放的是《羊城暗哨》。
此時的電影剛剛開始,不過屏幕下方,已經擠滿了黑壓壓的一片人。
有坐着小板凳的,也有直接拿了一塊半截磚頭坐下的,更有一些人來到打麥場,爬到一個壘得特別瓷實的麥秸跺上……
看眼前的場景,程旭遠覺得,一個程家莊沒有這麼多人。
這其中,也有很多是十里八鄉外村的人。
不過在電影屏幕的正下方,穿着一身黑色呢子大衣的程家興坐在正中間,一邊看電影,一邊和人說話。
程旭遠帶着程若苗走過去,在人羣中,就聽有人道:“你們村的大學生來了沒?”
“聽說中午喝多了。”
“哎,你說人家這腦子是咋長的啊,竟然能夠考上燕京大學,我們家連十個數的加減,還算不清……”
“行了,別嘮叨了,快看電影吧。”
程旭遠跟着程若苗來到程家興的身邊打了個招呼,就有人遞過來了一個凳子。他坐在凳子上,看着已經展開的劇情,腦子就快速的轉動了起來。
這《羊城暗哨》已經有不少年了,現在還如此的受歡迎。
自己的《渴望》已經寫了十幾萬字了,差不多已經到了結尾的部分。
等寫完之後,不如寫個諜戰小說。
這種小說要是自己寫的話,那絕對很燒腦。
可是用來抄的話,那就舒坦的多了。
畢竟,時間線已經確定的諜戰小說,基本上不用他進行什麼調整。
抄東西,就是純粹的抄。
而不是像現在,很多時候他都要刪刪減減,大部分的時間,都放在這個方面了。
寫什麼呢?
要不,先寫《潛伏》算了!
電視劇版本的潛伏,變幻一下,最少也能弄一篇中篇小說……
就在程旭遠腦海中各種念頭閃動的時候,一個帶着火車頭帽子的中年漢子突然站起來道:“換膠捲了,準備換人。”
隨着這話,就見放映機旁邊,兩個已經累得氣喘吁吁的年輕人從腳蹬發電機的座子上腳步蹣跚的走下來,另外兩個早就準備好的年輕人,則快速的坐上去,然後用力的蹬着發電機。
對於經常停電的程家莊大隊來說,放電影靠的就是這腳蹬的發電機。
也就在這時,那戴火車頭的中年漢子大聲的道:“今天咱們放這場電影爲了啥,大家都很清楚。”
“可是我呢,還是想多說一句。”
“恭喜咱們村的程旭遠考上燕京大學!”
“等一會,咱們播放的就是《冰山上的來客》,我要說程旭遠就是咱們李果屯公社,飛出去的金鳳凰。”
金鳳凰,聽到這誇獎,程旭遠就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發紅。
這個形容,實在是……
而隨着那中年放映員的話說完,觀看電影的人,就響起了一陣掌聲。
更有人直接扯着嗓門,大聲叫好。
這種熱烈的場景,一直過了兩三分鐘,纔算是隨着電影的再次播放,慢慢的平息了下來。
寒風中,人們時不時的活動一下凍得發麻的手腳,也不捨得離場。
過些年後,這樣聚在一起,只是爲了看一場電影的場景,恐怕就不存在了。
雖然是在看着電影,但是程旭遠的思緒,卻飄得越來越遠。
……
過年,吃餃子,走親戚!
農村的過年,分外的熱鬧,辛苦了一年的莊稼人,都想着趁這個機會,好好的放鬆一下。
很多地方,都有一個說法,那就是不出正月,那都還是年。
不過對程旭遠而言,一個多月假期過完的他,帶好了自己的錄取通知書和各種材料,就坐上了北上的火車。
這一次去燕京,依舊是臥鋪。
票是程家棟找人買的,聽他說買票之所以如此的順利,完全是人家售票處的負責人看在程旭遠這個燕京大學新生的面子上。
人家聽說程旭遠要去燕京,直接就給了一張臥鋪票。
躺在鋪位上,聽着火車咣咣鐺鐺的聲音,程旭遠的心中又映現了自己出發時的情形。
雖然家裡人對於自己去燕京上大學充滿了歡喜,可是臨走的時候,就連作爲父親的程家興眼中,都充滿了不捨。
不過和家人的不捨相比,程旭遠此時最糾結的,還是程家興交給他的一件事。
一件他他心裡並沒有想過的事情。
程家興讓他到了燕京之後,先去給沈雲良拜個年!
儘管當不成女婿,但是人家能把他調到燕京上班,總還是留着一份情誼。
就算爲了這份情誼,過年的禮數,也不能少。
爲此,程家興還專門讓他捎了兩斤老家非常有名的炸果子。
習慣了乾脆利索的程旭遠,不想和沈家糾纏太多。
但是程家興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沈雲良給他安排了燕京文化館的工作,還幫他分了房子。
就算是註定要離婚,從過年的角度而言,好像也應該去拜個年。
要不,趁着去拜年,順便說一下離婚的事情?
畢竟三月份就要入學,入學後離婚,還不如入學前,就趕緊把這個婚給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