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進教學樓，落滿了走廊一地。
柔順的長髮遮掩着苗條的背影，文素素站在講臺上，笑眯眯地看着班上的少年少女們，她的心情有些燦爛。
有時候人真的可以盯着一個地方發呆好久好久，回過神來，才發現，其實看的不是風景。
她去過的地方有很多，可從未有一處地方，能比這會兒的教室更生機勃勃。
跟年少青春的他們待久了，真的會感覺連自己都變得青春起來似的。
等大家都聊得差不多了，文素素就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然後壞笑着說出了殘忍的話：
“寒假都玩得開心吧？”
“開心！”
“那麼，寒假作業都做了沒啊？沒好好完成作業的同學，這周班上的衛生要全包哦？”
“做完了！！”
“真的假的，都這麼自覺？”
文素素愣了愣，見衆人異口同聲的模樣，她還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
“好，那各小組長去收寒假作業吧！”
很快，講臺上就擺滿了剛收上來的各科寒假作業。
文素素隨意地抽出幾本翻了翻，完成度都還挺高咧！沒想到竟是小看他們的自覺了！
當然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同爲初一年級的其他三個班主任，正看着那堆亂寫一通的寒假作業惱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按照白潭中學的教學制度，各科任老師包括班主任，都會連任三年，從初一帶到初三，然後等這屆學生畢業了，又重新輪崗回初一去帶新入學的新生。
其他科任老師換不換無所謂，文老師能帶大家三年就行，二班的學生們都是這麼想的，跟文老師也是最親近的。
沒有換班級、沒有換老師，報名的流程也便簡化了起來。
“期末發給大家的學生手冊也都帶了吧？有讓家長簽名嗎？”
“有！”
“呵呵，沒有自己偷偷簽名吧？老師也當過學生，我可一眼就能看出來筆跡的！”
“沒有！”
若是考得差也就算了，上次期末考大家都考得不錯，哪怕班級排倒數的，在年級上面排名也都進步了，成績單拿給家長簽名還是比較有底氣的。
文素素便又讓小組長們，把學生手冊都收了上來，等下次發回給他們的時候，就是放暑假的時候了。
“戶口本複印件都帶了嗎？”
“帶了！”
“這學期不用交校服費，比上學期要便宜七十五塊錢，基礎學費是一百五十塊錢，書本費等學雜費是九十五塊錢，加起來是兩百四十五塊錢，大家都跟家長們說清楚了嗎？”
“說清楚了！”
“那好，方爲，你一會兒幫我收一下報名費和戶口本複印件。大家記得在整百和整五十的錢上面用鉛筆籤一下名，暫時沒帶報名費的同學也不用急，這周補上就行，然後有什麼困難的話，可以跟老師說，老師可以幫忙跟學校申請助學金。”
上學期的時候，文素素已經把全班同學都家訪了一遍，班上絕大部分同學家裡條件還是過得去的，但也有幾位是比較困難的，甚至那會兒家訪的時候，家長都隱約表示出想不讓他們繼續讀書的想法來，可把文素素嚇了一跳，好說歹說才勸住了。
在大城市裡，初中都沒有讀完就輟學是很不可思議的事，但在島上卻是常事。
來這邊支教久了，文素素也都知道這樣的環境，只可惜靠她一個人的力量是很難改變什麼的，所以能看到班上同學都整整齊齊地回到教室裡，她這才安心下來。
好在交費報名的過程很順利，文素素和方爲各分兩邊，很快就把戶口本複印件和報名費都收齊了，沒有一個同學缺繳。
這並不代表說過完年後困難的家庭就不困難了，只是代表着學生和家長們對她、對學校、對成績的認可，咬咬牙也要把這書繼續讀下去。
文素素拿着手裡那一張張零零散散拼湊成兩百四十五塊錢的紙幣，感覺肩上的責任更重了。
“過完年又是新的一年了，大家也都長了一歲，新學期要和老師一起好好努力呀！”
“好！！”
衆人齊聲應和。
“好了，都下樓排隊去升旗吧！方爲，還有各課代表，幫我把寒假作業都搬到辦公室去。”
“文老師，我們的課本什麼時候發呀？”
“待會兒就發！”
……
週一是升旗儀式，全校都不做操，整齊地站成一排排，身穿校服，唱着國歌，注視着紅旗的升起。
升旗儀式結束後，衆人回到班上，方爲也領取到了新任務，拿着文素素給的單子，叫上阿勝、采苓、呂家良、江遠新等人一塊兒去教務室領取新的課本了。
一沓又一沓的新書堆放在了講臺上，散發着濃郁的油墨芬芳。
柳知意看得眼睛都直了，像是講臺上放的不是書，而是什麼好吃的東西似的。
班上再次熱鬧了起來，方爲站在講臺上把各科的書分給小組長們，小組長們抱着新書挨個發下去。
一本又一本的新書落到了桌面上，剛剛還空蕩蕩的課桌，一下子就變得充盈了起來。
柳知意好喜歡書啊！之前她有一本書午睡的時候不小心把封面壓出了難看的摺痕，可把她心疼了好久呢！
這會兒新書發下來，她就不允許這種事再發生了，跟班上很多小女生一樣，她特地在書店買了書皮回來，給每本新發下來的課本都精心包裹上書皮，然後揭開筆蓋兒，在扉頁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
方爲這會兒不在座位上，她也沒有任由他的書凌亂堆砌，同樣幫他每本都整齊迭好。
寒假那會兒，她已經跟采苓借過采薇姐的課本看過了，但新書發到手中的時候，她依舊看得津津有味兒。
發完了書，方爲也回到了座位上，跟之前一樣，給書籤上名字的時候，他還簽下了今天的日期。
[方爲]
[2001年2月12日早8點36分]
柳知意好奇地看着，估計全班……不，全校的學生裡，就他會這樣幹吧？
寫日期也就算了，連幾點鐘都會寫進去的？
當初她就好奇過，只是那會兒不熟，沒好意思問，如今就不一樣了。
柳知意湊過來，好奇道：“爲什麼你要把時間也寫上去呀？”
“以後回憶起來的時候更有真實感啊。你想啊，以後等你想起來拿起這本書的時候，你立刻就能知道是在哪一天、哪個時候拿到這本書了，估計連那時候的心情都能回想起來呢。”
“好像還真是……”
柳知意眨了眨眼睛，重新揭開筆蓋，翻開書的扉頁，在原先簽好的名字下方，也寫上了日期和時間。
方爲看着好笑：“你學我啊？”
學人精不理他。
或許對她而言，比起方爲來還更多一層回憶，假如好多好多年以後，她翻開課本，看到上面的時間，除了知道那時的心情之外，還會想起來她那個在新書上寫時間的同桌吧？
真到了那時候，她又是在什麼地方、做着什麼事呢？和方爲還是同桌麼？
想着想着，向來想太多的少女就有些目光出神，見方爲一臉古怪地看着她，她連忙撇過頭去，收起那些胡思亂想了。
……
“新書都拿到手了吧？語文、數學、英語、歷史、政治……有缺的，或者書本有問題的同學儘快提出來換啊。”
“沒問題！”
見新書都已經分發完畢了，文素素拍拍手，說起了另一件事。
“咱們的座位有一個學期沒換過了，趁着這會兒有空，大家換一下座位吧！”
“啊？？！！”
班上衆人的反應比文素素想得要激烈多了，一聽到要換座位，幾乎一個個都表示出了不樂意來。
“文老師！要不就不要換座位了吧？”
“對啊對啊，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呀！”
“我離垃圾桶最近，但我沒有意見！”
“嗚！佩佩！難道你要離開我了嗎？！”
聽到要換座位，徐采苓也慌了，看着情緒穩定的杜佩佩，滿眼都是捨不得。
別說采苓了，連柳知意也一樣。
剛剛還在思考會跟方爲同桌多久呢，結果分離來得那麼猝不及防麼？！
她一整個人都呆住了，雖然沒有說話，但看着方爲的眼神裡，也滿眼都是捨不得，甚至連神情都變得迷茫了起來，一會兒想想方爲會坐到哪裡去、一會兒又想想自己要跟誰同桌……
可無論怎麼想，都想不出一個滿意的結果來，最好最好的情況就是像現在這樣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方爲，想讓方爲去跟文老師說不要拆開兩人的同桌，可又不知怎麼開口，只是像要不到糖吃的小女孩似的，輕輕揪了揪他的衣袖。
方爲倒是淡定平靜的很。
柳知意差點沒被他氣死，這樣一副平靜的模樣，是不想跟她同桌了麼！
講臺上，見到衆人彷彿要掀旗起義的模樣，文素素好氣又好笑。
“幹嘛？都不想換座位啊？”
“不想——！”
從來不會隨衆回答問題的柳知意，這會兒也跟着大家一起嚷出了聲，聲音還挺大，把方爲都嚇了一跳。
人其實都一樣，比起未知來，下意識地會尋求安定。
對於換座位這事，大部分人都是不樂意的，畢竟不僅要跟已經建立深厚情誼的老同桌說拜拜，還得重新處理新同桌的關係。
“我也沒說要大換座位呀，只是小換座位而已。”
“……誒？”
像是往沸水裡丟了個冰塊似的，文素素此話一出，班上好似要發動起義的衆人立刻安靜了下來。
“就調換一下小組跟小組間的位置！長時間一個角度看黑板，眼睛都要斜視啦！”文素素笑道。
“……！！”
原來是這樣，那沒事了。
衆人繃緊的身子又軟了下去，開始有說有笑的討論起來。
“文老師，同桌不用換了嘛？”
“沒有特殊情況的話，同桌就不用換了，就算要換的話，也是一桌一起換，比如你們誰近視看不清啦，就可以一起坐到教室前面來。”
“都看得清！看得清！”
“呵呵，都想往後面坐是吧？”
文素素好氣又好笑，大型的換座位是沒有必要理由的，就像是編程裡一個代碼能運行，就別閒着沒事折騰它一樣，考慮到上學期大家的表現和成績都不錯，那麼最好的方式就是繼續維持下去，畢竟在學校裡，同桌算是最親近的一種同學關係了，沒事最好別碰它。
聽聞同桌不用換，柳知意也是大鬆了一口氣，剛剛躁動不安的心情，也瞬間變得安定了起來。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同桌不用換了？”柳知意拿筆戳了戳方爲。
“知道啊。”
“那你剛剛不跟我說！”
“你也沒問我好吧？”
“……”
柳知意不理他了，淡淡定定地繼續看起了書，一副剛剛的焦急表現，是錯覺似的。
很快，結合了大家七七八八的意見之後，文素素宣佈了新的座位安排——
“那就座位整體橫移吧！原先的第一組搬到第二組去，第二組搬到第三組，第三組搬到第四組，第四組搬到第一組！然後其他前後需要調換位置的幾個同學過來我這安排一下，其他同學都沒問題吧？”
“沒問題——！”
“那麼現在就開始換座位吧！”
聽到座位的新安排，班上最激動的人大概便是徐采苓了！
她原來的座位是第一組第四排，而方爲的座位也是第一組第四排，這可難不倒機靈的采苓，空間一調換，她跟方爲可不就挨着一過道了麼？！
這叫什麼，叫僞同桌！
妙哉！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