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向北的叔叔陸建海從小到大都是在農村生活,哪怕是陸建軍在城裡落穩了腳跟,他仍舊守在這裡,說白了這裡就是老陸家每一個孩子的根,無論陸建軍走的有多遠,爬的有多高,這裡依舊是他的家鄉。陸建軍的父親,也就是陸向北的爺爺,在陸建軍一家子去往通沅市城裡生活的時候,他老人家就追出了一里多地遠,不停的重複着一句話,“兒啊,你可千萬不能忘本啊。”
陸建軍始終沒有忘記老父親的一番教導,他沒有忘本,他一早就想好了,待他退下來以後,幾個兒子都安排明白了,有了各自的夢想與前途,他便收拾好鋪蓋捲回歸到生他養他的這個小村落來。
人,的確不能忘本,不能因爲你在城裡生活了幾年,或者是扎穩了腳跟就不認自己的父老鄉親了,又或者在衣錦還鄉之時在父老鄉親的面前耀武揚威,如果用陸老爺子的話來說,這簡直就是豬狗不如,你永遠都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了。
陸建軍非常孝順,自然不會違背了陸老爺子的意思,當然……他十分清楚也瞭解自己的身份,哪怕是現在的官位做的再大,品階做的再高,他依舊是農民的兒子,哪怕是許多許多年以後,他也要讓自己的子孫們記得,你們的祖上是農民,是貧苦的農民,是辛勞的農民,是樸實的農民,是值得驕傲的農民。
這些話都是閆寶書在跟着衆人進了村,來到了陸建海的家親耳從陸建軍口中聽到的。陸老爺子雖然年邁,卻仍健在,一進屋陸建軍就帶着陸向北陸向南衝到了炕沿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嚎啕大哭的同時不停的磕着響頭,嘴裡咒罵着自己:“爹啊,兒子不孝,一年了到現在纔回來看你,兒子不孝啊。”
陸老爺子老了,眼神不太利索,眯縫着眼睛梗着脖子看着地上磕頭的人,沒多會兒眼淚就下來了,淚水從他喲黑布滿了皺紋的臉上滑了下來,“軍兒回來了啊,回來看爹了。”
閆寶書倚靠在門口,聽到這裡的時候,竟然不住鼻子一酸,眼淚噼裡啪啦的就掉了下來。顧軍心裡也是酸溜溜的,他小聲對閆寶書說:“咱兩是外人,我帶你去院子裡轉轉?”
閆寶書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小聲說:“就跟外屋地裡待着吧,別一會兒向北找不到咱兩該着急了。”說完,閆寶書和顧軍去了外屋地,這裡沒人,他們拿了板凳子坐在竈臺前烤起了火。
顧軍雙手送到爐口,看着閆寶書說:“沒想到你還挺感性的嗎?”
閆寶書用手背擦了下臉,“還行,就是受不了這種感人的場面。”閆寶書的感動是來自老爺子的,他突然聯想到了自己的親爸,他來這裡這麼久了,他也想家,想他的母親,也想念他的父親。
老爺子活了一輩子,養家餬口,期盼着兒子能夠有大的出息,可到頭來呢?他所得到的只有曬黑了的皮膚,乾巴巴的雙手,以及那皺紋滿布的臉頰,一想到這裡,閆寶書的眼淚更是止不住的往外流,輕聲呢喃道:“我也想俺爸了。”
顧軍被閆寶書帶動了思念的情緒,大鼻涕浪湯的抽泣着,“我想俺哥了,大過年的,也不知道他在裡面過的咋樣!”說完,顧軍趴在膝蓋上開始猛烈的抖動着肩膀,一聲聲的抽泣倒是把閆寶書給嚇了一跳,連忙安慰他說:“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大過年的,你說咱兩哭個什麼勁兒啊。”
顧軍擡起頭推開了閆寶書的手,咧着大嘴說:“讓我哭會兒,不然回了家我也得哭,到了那時候我媽得老難受了。”
閆寶書收回了手,吸了吸鼻子說:“嗯,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閆寶書仰起了頭防止眼淚再次滑落,待眼淚終於得到了控制之後,他把手伸進了顧軍的上衣口袋裡,從裡面摸出了半盒沒有皮兒的煙,捻出一根送到爐口,他便安靜的夾着煙慢慢的抽着。
屋裡仍舊是一大家子人,陸建軍嚎啕大哭的聲音不止,陸老爺子盤腿坐在炕上,手裡攥着大旱菸袋杆子,“軍兒啊,這一年多在外還好啊?想家了吧?”
陸建軍哭的沒了平時不怒自威的形象,“嗯,我想家了,所以回來了。”
“好好好,像我陸大山的兒子。”
陸建軍磕頭是非常用力的,幾下之後額頭上就破了皮,鮮血混着地上沒掃乾淨的土卡拉凝在了腦門上,看起來十分狼狽,“爹,我這次回來把向南向北都帶回來了,你們……”陸建軍回頭指揮着兩個兒子說:“還愣着幹啥。”
陸向南和陸向北連忙跪行上前,“爺,我是向南,您的孫子啊,您瞅瞅我像您不?”
“爺,我是向北,也是您的寶貝大孫子,我們都回來看您了。”
老爺子老淚縱橫,“像我的孫子,是我們老陸家的種,你們回來啊,爺高興,心裡高興啊。”
陸向北實際上去年也跟着陸建軍回了東方紅村,無奈的是老爺子老了,記性不好,眼神又不利索,所以每次回來,陸向北都得上前自我介紹一番,不然老爺子會分不清誰是誰的。再則,陸向北平時都是在城裡生活,雖然他一年頂多回來個一兩次,但他永遠都忘不了,老爺子在他小的時候有多麼的疼他。
陸向北看着蒼老的爺爺哭了,“爺,我是向北,我這一年可想您了,您的身體還好嗎?”
老爺子雖然哭了,但那是喜悅的淚水,他欣喜的點着頭,眯縫着眼睛把手伸了過去,“向北啊,別跪着了,趕緊起來,讓爺爺好好瞅瞅,是不是又長高了。”
陸向北連忙站了起來,湊到老爺子面前,哽咽着:“爺,我長高了,都一米八了。”
“豁,瞅瞅我這大孫子,也是個小大人了。”說着,老爺子的另一隻手往挎兜裡摸了一下,結果什麼都沒摸到,“爺爺還想着偷偷給你點啥呢,結果一摸兜,啥值錢的都沒有嘍。”
老爺子竟然還懂得開玩笑,屋子裡的人登時都笑了,陸建海旁邊紅着眼眶笑道:“爹哎,您都說出來了,哪裡還叫偷摸給啊。”
“就是就是。”陸建海的媳婦馮春紅插話進來,“爹,您趕緊讓大哥和向南起來吧,瞅瞅這腦袋都磕磣血葫蘆了。”
經兒媳婦這麼一提醒,老爺子連忙讓陸建軍和陸向南起來,嘴裡還責怪道:“我這大兒子和孫子都是個實心眼的,磕頭就磕頭唄,幹啥磕的那麼狠啊。”
陸建軍坐在炕沿上看着老父親,笑道:“兒子皮糙肉厚的,不礙事。”
“這一路上回來累壞了吧,建海和春紅都張羅了一天的飯菜了,你們先包一包腦袋,完事兒了咱們一家人好開飯,爹可是讓建海特地給你準備了一壺好酒備着呢。”
親爹就是親爹,果真忘不了自己的兒子最喜歡吃什麼,最愛喝的是什麼酒,相反的,陸建海也記得老爺子這一輩子最愛哪一口,食雜站出售的小糕點,老爺子是最愛吃的,所以陸建軍在回來之前特意讓媳婦兒去買了兩斤回來。
“喲,向北啊,跟你來那孩子剛纔還跟屋裡呢,咋突然就沒了?”陸建海無意中發現的,連忙提醒了陸向北。
聽了陸建海的話,老爺子搶先一步問了陸向北,“向北帶誰回來的啊?該不會是你媳婦兒吧?”
陸向北的臉上蹭的就紅了,隨即鬨堂大笑。
“爺。”陸向北哭笑不得的說:“爺,我今年纔剛十八,哪裡的媳婦兒啊,是我一個好兄弟,人特別好,而且心靈手巧又聰明,爺你見了一定可喜歡他了。”
老爺子嘖了一聲,“我不信,帶進來讓我瞅瞅。”老爺子仍舊沒轉過那道彎,或許是聽力也有所下降,仍舊以爲陸向北帶回來的是個姑娘家。
“我這就帶他進來啊。”陸向北放開老爺子的手,興高采烈的開門跑了出去,他在外屋地裡看到了閆寶書和顧軍,低頭這麼一看,兩個人竟然都是眼睛紅紅的,陸向北急了,“你兩這是咋了?哭過了?爲啥啊?”
閆寶書張了張嘴,還沒等說話顧軍就開始埋怨上了,“還不是因爲你這一家子嚎啕大哭的感人場面感染了我們兩個,寶書想他爸了,我想俺哥了,順道就都哭一哭。”
陸向北詫異的看着閆寶書,突然有點拿捏不準閆寶書的心思了,這以前還說和他爸沒什麼感情的,怎麼就……
閆寶書看明白了陸向北的意思,無奈的也不知道怎麼解釋,總不能告訴他,我想自己的“親”爸了,那陸向北還不得以爲金桂琴給閆永貴帶了綠帽子纔有了閆寶書的!
閆寶書苦笑道:“我那是騙顧軍的,我就是被純粹的感動到了。”
陸向北對閆寶書的話深信不疑,安慰了幾句後便把人從凳子上拉了起來,“快跟我進屋,我爺想瞅瞅你。”
“瞅我?”閆寶書詫異道:“我有啥瞅的啊。”
“哎呀,你就跟我進屋就是了。”陸向北強行拽着閆寶書進了裡屋,這一進門,一屋子的男女老少都朝門口看了過來,閆寶書活了兩輩子,頭一次緊張成這個樣子,他邁着僵硬的步伐被陸向北帶到了火炕前。
長輩面前他一個做小輩的,再加上又是頭一回來這裡,閆寶書腦海裡真盤算着如何介紹自己呢,突然就看着閆老爺子伸長了脖子湊了過來,掃了一眼連忙就笑了起來,“好好好,這姑娘長的真俊,給我大孫子當媳婦兒正合適。”
閆寶書腦袋一歪險些一個踉蹌蹶過去,陸向北則是臉紅的活像猴子屁股,再看一屋子的人,用鬨堂大笑這個詞兒已經是不足以形容此時的場面了,那笑聲絕對是要掀開房蓋竄入雲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