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得以恢復對於不少心心念念想要讀書的學子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縱然高考這天已經進入了冬季,前來考試的學生們臉上無不是洋溢着朝陽般的微笑。當然,也有那麼幾個特別緊張的例子。
閆寶書一心想要讓閆寶龍考進北京電影學院,與其說是私心,不如說是閆寶龍真的很有這方面的天賦,這一點佟建華就足以證明了閆寶書的眼光。然而,這個時候的電影學院是經歷過一段噩夢期的,一九七七年以前,北京電影大學還不是這個名字,它被改爲了“中央五七藝術大學電影學校”,直到高考恢復,這所院校才得以恢復原建制。
閆寶書看着閆寶龍進入了考場,一顆懸着的心也算是落下了一半兒。這些日子以來,閆寶書以閆寶龍爲中心,可是過了一陣子精神緊繃的日子,他從政=治、語文、數學再到史地、理化、外語,儘可能的都幫閆寶龍複習到了,至於英語嗎,因爲閆寶龍報的並非是外語專業,所以英語這科是不用加試的。這也幸虧了閆寶龍自身還挺聰明的,再加上有靜兒這丫頭從旁打氣,不然閆寶書指不定得累成什麼德行呢。
高考是連着三天進行的,結果就在第三天考試結束,衆學生從考場裡出來時,一場大雪徹底澆滅了閆寶書一家人的喜悅氣氛。這場大雪是近年來最大的一場,幾乎已經到了封山封門,寸步難行的地步。也正是因爲這一場連下了七天的大雪,老閆家再一次迎來了一場噩夢。
這天雪停了,閆寶書沒有騎自行車跑到了礦裡,在文工團忙活了一天之後,閆寶龍在完四寧的陪同下興高采烈的跑來找他,說是學校門口放榜單了,閆寶龍得到了可以去北京藝考的資格,說是在下個月底就可以出發了。
這當然是天大的喜事了,閆寶書高興,不僅邀請了完四寧去家裡吃飯,更帶着他們跑了趟二門市,買了豬肉和半隻燒雞,準備回家犒勞他們。可就在他們到了家門口的時候,他們聽到了屋裡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閆寶書和閆寶龍對視一眼,再也顧不上多想便推門跑了進去。三個人開門進屋,高大的身影遮擋住了門口透進來的光線,屋裡顯得是那麼的漆黑一片,只見閆玉芬擡起頭,兩眼紅腫道:“寶書寶龍,咱媽沒了。”
“沒了?”閆寶書蒙了,他衝下兩層臺階來到了竈臺前的木板旁,金桂琴的屍體就停放在上面,閆寶書蹲下來一看,金桂琴的半邊臉上都沒了皮,眼眶輕了,鼻子裡似乎還有沒清理乾淨的泥土,閆寶書見狀瘋了一般的大吼出來,“這是咋了?咱媽咋就突然這樣了?”
一屋子的人,有親戚也有鄰居,閆永興叼着菸袋杆子深深嘆了口氣,從凳子上起身來到閆寶書身旁,安慰道:“寶書啊,你媽這是……這是走路滑倒了,從道口的斜坡上摔下來了。”
“摔倒了?”閆寶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閆永興點點頭,比劃着說:“那雪裡埋了個大石頭,你媽一腦袋就紮上面了,前邊拉的王大嬸親眼看見的,看的真真的。”
閆寶書徹底說不出話了,隨即往地上一跪,無聲地哭泣着。
“媽……”閆寶龍衝了過來,趴在金桂琴的身體旁哭喊道:“媽,你這是咋了,你起來啊,我是寶龍啊,我不是以前那個混蛋小子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起來看看我啊。”閆寶龍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用衣袖擦了把臉,“媽,我可以去北京了,我得到考試的資格了,您應該爲我高興的,媽……我求求你了,爸扔下我們走了,你不能扔下我們啊。”
閆寶龍的一番話就像是點燃了地雷的火焰,瞬間讓老閆家的人再次嚎啕大哭。閆寶書雙拳緊握,他低着頭,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他雖然不是金桂琴真正的兒子,但這麼多年了,他們以母子相稱,他也想着在將來的日子好了以後,用心的去孝順她,可他怎麼都沒想到,金桂琴竟然就這樣走了,甚至比閆永貴走的更加的莫名。
一屋子的人抱頭痛哭,可總這麼哭下去也不是辦法,閆寶福已經傻掉了,他把自己關在小屋了猛勁兒的抽菸。除了閆寶福之外,這老閆家裡最能抵擋一面的也只剩下閆寶書了。閆永興在他們哭了一陣子後,收起了菸袋杆子,走過來和閆寶書說:“大侄兒啊,你媽這是真的走了,聽二叔一句勸,活着的人還得活着,這個家總得有人站出來主持家事啊。”
閆寶書突然擡起頭,看着金桂琴那傷痕滿布的臉頰說:“謝謝二叔的提醒,我知道了。”閆寶書用衣襟擦了把臉,從地上爬起來之後就帶着完四寧出了家門,他要去準備下葬的所有事宜。
閆寶書有心給金桂琴風光大葬,可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因現在的條件還不夠達標,爲此也只能先讓金桂琴入土爲安,等到日子好了,他再買一塊好墓穴,把她和閆永貴合葬在一起。
從守喪到出殯,閆寶書在二叔閆永興一家的幫助下,很快地讓金桂琴入土爲安了,她和閆永貴合葬在了一起。墳頭前,外人們都走了,除了完四寧以後,都是老閆家的兒女了。閆寶書和閆寶福站在最前頭,盯着那墓碑看了許久,直到天黑,他們兩個才被王姑娘和完四寧拽回了家。
沒了金桂琴,老閆家再一次冷清了一下,沒有老人在了,這往後親兄弟姐妹之間的情誼會如何呢?閆寶書雖然看不慣閆永貴在某些事情上的做飯,但有一點是值得肯定的,家和萬事興。夜裡,閆寶書把一家人叫到了大屋,深刻的開了一次家庭會議,意思很明確,這往後的日子,一家人還是一家人,千萬不能爲了旁的反目成仇。
在衆人的附和下,一家人終究是達成了協議,無論走到哪裡,我們都是一家人,親血骨肉,不可分離。金桂琴離世一事給老閆家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在一家人的情緒低迷了一陣子後,總算有了一件高興的事。
閆寶龍要去北京了,是在完四寧的陪同下去的。起初,閆寶書不放心閆寶龍一個人去北京,想着讓閆寶福跟着,可閆寶福還有工作,然而自己也有一大堆事情纏身,最終還是完四寧自告奮勇,決定陪閆寶龍走一趟。
閆寶書一想也行,畢竟完四寧是去過北京的,有他陪着絕對可以放心。於是,十二月底,閆寶龍在完四寧的陪同下踏上了開往北京的列車。臨走之前,閆寶書給閆寶龍塞了錢,這些日子他存了不少,挪出來給閆寶龍用來考試還是綽綽有餘的。
看着列車開車,閆寶書稍微輕鬆了,接下來的日子裡,他便讓自己陷入了不可想象的忙碌中。這天,閆寶書搬了幾樣道具去了後臺,放好東西后他看了眼時間,飯點到了,同志們也都朝着大竈那邊而去,閆寶書最近胃口不佳,也就沒急着去吃飯,而是在人走的差不多了之後,他來到文工團的後門,坐在臺階上點了一個煙。
他不在蹭煙抽了,而這盒三山就是他自己買的,還是半個月前買的。閆寶書用乾淨修長的手指夾着煙,慢動作似的送到了嘴邊,抽了一口之後,他還來不及把煙霧吐出來,一雙溫暖的大手突然矇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
低沉而又渾厚的聲音於耳旁響起,是那麼的熟悉,閆寶書上揚了嘴角,清唱道:“讓你悄悄蒙上我的眼睛,你讓我猜猜你是誰!從mary到sunny和ivory,就是不喊你的名字。”
陸向北蹲在閆寶書身後,他身着一套全棉斜紋65式軍裝,眉眼中已經褪去了年少青蔥的氣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男人在久經歲月沉澱之後留下的沉穩和冷峻,儘管他此時是笑着的,卻仍舊充滿了威嚴與壓迫感。
閆寶書哼唱了一小段後,笑着說:“就是不喊你的名字。”說着,閆寶書扔了手上的菸頭,擡起手握住了矇住自己眼睛的那雙粗糙大手,他用指尖輕輕撫摸過陸向北的指節,心疼又歡喜的說:“終於捨得回來了。”
話音方落,閆寶書猝不及防,一個猛虎式的擁抱將他納入懷中,陸向北像是幾天沒有刮過鬍子了,他用下巴輕輕地蹭着閆寶書的臉頰,眼中包含着激動的淚水說:“嗯,回來了。”
閆寶書的喉結動了下,繼而低下頭老實安靜的靠在陸向北的身上,順着眼角流下來的淚水不知是喜悅的淚水還是委屈的淚水,總之他哽咽了,抽動着肩膀的同時,用力嗅着從陸向北身上傳來的氣味,“你……幾天沒洗澡了?”
陸向北像是生氣了似得,張嘴咬住了閆寶書的耳垂,“哼,我這纔回來,你就嫌我餿了?”
閆寶書反手摸着他的臉頰,“你的鬍子多久沒颳了。”閆寶書在陸向北沒發表意見之前,急忙補了一句,“挺好的,扎的我很舒服。”
陸向北突然覺着渾身一顫,某個地方熱的不行,他死死地將人抱住,小聲地在閆寶書的耳旁說:“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