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裁,這是我們公司上週的股票成交詳情。二級市場換手率比較大,屬於典型的增量跌價,機構撤出的情況……比較嚴重。”
4月中旬的一天,位於硅谷的王安電腦公司總部,財務總監範德比爾特,心情沉重地拿了一份報表,丟在CEO王列的案頭。
“顧驁這個混蛋!大放厥詞!華爾街那些受了損失的人,難道就沒有跳出來制裁他的麼?”王列看了就氣不打一處來,重重地錘了一拳辦公桌。
在他看來,至今都還懷疑顧驁這廝是鼠肚雞腸、爲了爭風吃醋。
否則大家都是中國人,額,應該說至少都是華人,又沒什麼核心矛盾,爲什麼非要這樣幫着IBM和微軟聯合體、唱衰其他傳統封閉式系統的電腦公司?
顧驁固然是早就知道了王安電腦的下場,並且動了取而代之的念頭。可這種念頭,在眼下這個節骨眼,是沒有任何人會想到的。
王列接手王安電腦公司CEO職位整整一年多了,他父親王安的癌症也確實又惡化了一些。
公司也真的第一次出現了財務數據的浮虧,不過對外的財報還是可以掩飾住的——
公司的銷售額還是不錯的,一年還有將近20億美元。只是王列上任後這一年,公司產品型號因爲進一步老化,市場競爭力下降,所以不得不通過打折銷售來維持住這個銷售額數據。
換言之,他爹在位的時候,公司是不但銷售額高,毛利率也高,產品競爭力強,賬面純利潤有一年兩三億美金。
王列接手之後,靠着打折,銷量沒怎麼跌,但總價跌了將近兩成,而這兩成幾乎都是原先的利潤。所以銷售額從一年24億美元跌到18億美元,純利潤卻直接從2億8千萬跌到負的將近1個億。
而要掩飾這1個億的虧損,目前財務方面造假的做法,就是把一部分“成本”做成“投資”。
在硅谷,能這麼處理遮掩的成本,主要是研發成本。
就像後世華爲,爲什麼財務報表利潤低,那就是因爲華爲的研發成本是全部100%做成成本的,華爲追求的就是低調,財務報表難看。反正這家公司沒上市,不需要討好股民,正好可以暗搓搓憋大招。
而另一類典型就是蘋果,蘋果很多研發都不是自己直接支出成本,而是用“投資”的方式收夠一家外部做科研的小公司,成爲自己的子公司,然後佔有這家公司的技術成果。
用“投資”這招的時候,就會顯示你母公司本身開支是很低的,賺進來的毛利大多數都能轉化成純利,而你是事後纔拿着這些純利出去“買買買”,不是自己把純利第一方花掉用於研發,是讓你買買買的對象去花,這樣母公司財報就好看,就能討好股民,哄擡股價。
王列在去年這一年,面對坎寧漢和約翰.錢伯斯等人衆叛親離、業務大損的危局時,也用了這一招。
他讓財務總監範德比爾特想辦法,弄了一些新的子公司,實際上還是王安系控制的,然後把公司的研發工作外包出去,把成本做成投資。所以儘管實際上王安電腦今年是虧了1億美金的,但股市報表上不太看得出來,大約只是剛好盈虧平衡的樣子。
不過,這種招數也不能常用,尤其是王安電腦並沒有這樣做的傳統,倉促設局肯定漏洞比較多。
如果再過一兩年也沒有好轉,或者劃時代的研發成果出不來,這個蓋子就捂不住了。
另外一種更危險、但現在看來機率極低的麻煩,就是一旦美國股市,尤其是科技股股市出現重大熊市,那麼牛市階段這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小把戲,也都會捂不住的。
美國證監會在牛市的時候,稍微手鬆一點是有可能的。
而一旦到了熊市,面對美國股民的熊熊怒火,美國證監會也是會毫不留情,抓幾個典型來平美國股民的憤。
如今,本來就在艱難維持局面的王安電腦,卻遭遇了股市信任的下挫,這就意味着爲下一代產品籌集更多研發經費的週期有可能被阻斷。
王安電腦眼下雖然不會增發新股,但只要是在牛市,在公司本身股價上漲、被資本市場看好的情況下,那就依然是有可能增加融資的。
這種融資,主要是依靠發行公司債和股權質押貸款。
比如王安父子手上的股權,要是市值20個億美元,那麼打個折扣,一般抵押貸的銀行有可能敢貸給你15億或者16億美元的樣子。
王安電腦的股價要是跌了,20億的股份只值15億了,那麼抵押額度也會降低到12億左右。你原先抵押貸要是已經超過了12億,你就得給銀行追加抵押物,提高股權抵押比例。
而眼下最可怕的是,王安父子從去年下半年以來,本來就處在一個抵押的高位上。
因爲去年下半年的時候,聯合創始人坎寧漢不支援王列接王安的班,以退出爲要挾。當時王家父子就用了追加股權質押的辦法,把坎寧漢的股權高位回購了回來,才換取讓坎寧漢滾蛋,別礙手礙腳。
所以,王安、王列父子的股權質押警戒線,屬於大跌一波就要崩的狀態。坎寧漢抽資帶來的後遺症,大半年的時間還不足以消化完呢。
之前這半年裡,王列接手後雖然也沒幹出什麼好事兒,沒有利好消息可以向公衆披露,但美股畢竟整體大牛市嘛,所以就算你表現不太好,只要不離譜,股價也不至於跌——
可以說從去年12月份,到今年3月份,這4個月的時間裡,王列表現一直不好,但因爲這段時間顧驁沒有動手對付他,所以王安電腦的股價不溫不火,在大盤走強的同時做到個股走穩,直到此刻顧驁再來戳一下泡沫。
……
這些形勢,王列自己當然也是瞭然於胸的,所以面對範德比爾特通告的噩耗,他只能這樣決斷:
“目前我們不能再追加質押股權了,如果資本市場對我們的信心進一步下降,我們就寧可縮減資金開支、清償一部分抵押貸款。”
不過,錢是不會憑空變出來的,要裝作王安電腦還不差錢、能隨着股價下跌清償一部分現金降低質押額,那就意味着要砍掉一大塊開支。
“那麼,砍掉哪部分的開支?”範德比爾特總監問得很乾脆。
作爲財務出身,這類人都對公司的技術和產品沒什麼感情,他們是C某O裡相對最冷血的一羣,CEO讓砍什麼他都下得去手。
“做個全面的裁員計劃,但是先別公佈。近期讓一批人半薪或者低薪休假,大家應該也不會反感的,大家都太忙了。如果實在還不行,只能砍研發部的編製了,或者出售之前做成外包的研發子公司。”王列想了想,最終如此回答。
王列說完之後,本來還有很多其他的話想佈置,但轉念想了想,那些事兒都不是範德比爾特一個搞財務的能置喙的,也就揮揮手示意對方可以走了。
範德比爾特走後,王列讓秘書安排車,回了一趟自家在灣區的海景別墅。
他覺得很迷茫,要跟老爹請示一下。
王家的別墅很奢華,可以看到舊金山灣純淨的金色沙灘,還有一段長長的棕櫚椰樹掩映的私家海岸。不過別墅裡的氛圍,卻是非常壓抑而肅穆。
王安的癌症經過一年的惡化,如今已經不太能走動了。持續的化療,也讓他原本的短髮都掉光了,連眉毛都稀疏得快沒了。
去年這時候,把CEO交接給兒子之前,王安好歹還能堅持每天辦公半天多、走路都靠自己。剛剛讓兒子接班CEO時,他每天還堅持每天上午和晚餐後各自聽取一個小時的工作彙報,掌握一下公司的大事。
現在他每天只能自己站起來拄着柺杖散步不超過半小時,就喘得不行。剩下的時間要麼臥牀休養,要麼讓女傭推輪椅出去。而且兒子對公司事務的例行彙報,已經降低到了每天只有一次,每次只有半個小時,除非發生了什麼大事兒,否則都不會跟王安說。
這一次,王列回到別墅的時候,王安正被女傭推到朝海的玻璃房裡,半睡半醒地看着海呢。
“爸?沒睡着吧?”王列小心地問了一句。
王安微微睜開眼睛,表情和呼吸都沒什麼波動:“怎麼了?看樣子不是好消息。”
王列整理了一下措辭:“顧驁這瘋狗盯上我們了,他那套歪理邪說,現在在外面很火,華爾街的投行都按照顧驁瞎說的那種風險,拿着放大鏡照我們這些科技企業呢。我們的資金鍊很危險。”
王安卻把輪椅的扶手抹了一下,摸出一本書一樣的東西。王列順眼看去,卻發現居然正是《創新者的窘境》。
“爸,你怎麼不好好養身體,這種東西看他幹什麼。”王列忍不住勸說。
“我不看,就再也沒機會看了!”王安長歎一聲,“知我者,顧驁啊。你難道覺得他說的不對?我們公司,難道可以跨過這一個代際的不連續面、順利發展麼?”
“你覺得他說得對?”王列大驚。
王安長歎一聲:“我要是沒病,我肯定能撐過顧驁說的那種危機,把公司再帶到下一代增長曲線上去。可惜,靠你,我現在也不敢說有信心還是沒信心。說說吧,你最近是怎麼應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