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穗在滬江應酬那堆社交活動的同時,
顧驁在京城,低調地處理擠兌走王列、首發完大哥大後的善後事宜。
一線的銷售數據很快就反饋了回來,全國首批300臺大哥大,正常渠道銷售出去的機器和號碼,大約是240多個。還有累計50多個,被顧驁拿去做人情送人了。
這樣算下來,顧驁一共“虧損”了300多萬人民幣。
只不過具體的虧損方式,是送出去了名義價值300多萬人民幣的禮物、多交了些朋友,或者說維護了一些已有合作伙伴的關係。
這終究不能等同於純粹的虧損。
大哥大首發的成績塵埃落定後,顧驁抽時間會見了一下曾經的下屬和老戰友、華興通訊如今的副總任正義。
任正義平時是在特區的華興通訊總部工作的,這次京城這邊的佈網施工非常緊迫,所以他才親自飛來京城作爲項目負責人坐鎮監理。
他跟顧驁也有快兩年沒有坐下來深入交流過了,所以這次事兒完之後,顧驁就在釣魚臺的自家園林隨便擺酒接待了老友。
“老任,我看你上次就像是有話要說,咱不要見外,有話就說。”顧驁特地開了一瓶四年前從孔尚忠那裡抄來的拉菲,給兩人各自倒了一杯。
任正義在華興通訊磨礪了將近三年,如今40出頭年紀,看上去比當初剛離開基建工程兵部隊時多了一點滄桑。
他有些不好意思、最後還是決定直接說決定、再慢慢解釋:“我想離開華興,出來自己單幹。”
任正義顯然是深思熟慮了很久的,哪怕此刻顯得很突兀,也只不過是因爲顧驁這幾年沒怎麼跟他交流,並非任正義自己拍腦門決定前途。
一個人能在廳級的央企做到副總,還能果斷想走,肯定不會是魯莽決定。
不過,任正義也考慮到顧驁可能理解不了,所以打算等顧驁反問,然後再詳細解釋原因。
誰知,顧驁只是拿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並沒有追問原因:“行啊,你覺得合適就好。那你今天是有困難要找我麼。”
顧驁的淡定,反而讓任正義有些懵逼。
他愣了足足十秒鐘:“你就不問問我爲什麼走?你也不覺得我辜負了您當年的提攜?我知道這話說起來有些不仗義,當年國家取消了石化兵的編製,是顧總你拉我上通訊這條船的。
我現在雖然想走,但還是像繼續做通訊。能走上通訊這條路,是您指引的。還挺對不起您的……”
顧驁呵呵一笑:“這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當年,我纔是華興通訊籌委會主任,項目上馬後我也是第一任廠長,我自己都走了,還能不讓別人走麼?
所以不要有心理負擔。不過,你如果有理由想說,我也不介意聽一聽。”
顧驁這麼一說,任正義終於鬆了口氣。
顧總的胸襟之豁達,非常人可比。
任正義悶了一口拉菲,覺得不順口,喝不慣,吁了口氣,問道:“有白的麼?”
顧驁忍俊不禁,起身走到餐廳門口,低聲交代了等在外面的女僕一句,不一會兒就拿回來一瓶茅臺。
平時顧驁請客,都是有女僕在旁邊伺候的,招呼很方便。不過今天顧驁意識到可能有些機密商討,所以才讓女僕去門外候着。
酒來了之後,任正義也不敢讓顧驁動手,親自接過,只自斟自飲。喝了三個半兩的小杯後,開口說道:
“顧總,當年你走之前,說的‘這一代咱能造,下一代咱能跟,再往後要爭取跟美國人的技術平分秋色,我沒忘。
不過在華興這幾年,總覺得戰略上有些僵化了,跟隨太緊,完全在模仿摩托羅拉的優勢。跟到摩托羅拉的通訊產品、我們生產環節都能跟上了,也就懈怠了。
今年年初,其實就逆向出了摩托羅拉的手機、還有手機用基站的生產工藝、配套。然後呢?廠子上上下下都在等國家投入,希望國家決策佈網。國家不決心佈網,他們就繼續故步自封生產尋呼機、尋呼用訊號站。
反正現在利潤還是不錯的,尋呼機這兩年的訂單量也越來越大,大家都覺得這樣在舒適區裡躺着抓好生產就不錯了。什麼時候摩托羅拉人出了新產品,咱再學逆向、花錢拿授權……
我覺得這太慢了,偌大一家央企,國內民用通訊電子方面的領頭羊,就這麼盯死了一家對手。我們跟發達國家的差距,可不僅僅是手機和尋呼機,我們是全方位落後呀!除了摩托羅拉,還有那麼多空白可以賺,可以研發,可以努力。
但廠裡的決策層就是不敢投入研發,就盯着每年上繳國家的利稅。利稅越高業績越好,要不就是盯着可以攤到成本里的福利。
費總倒不是壞人,可惜他只懂財務,不懂科技,沒有投入的魄力。兩年前您走了之後,雖然部裡另外空降了廠長,沒讓費總一個管財務出身的直接就地轉正當一把手。可從此以後,費總畢竟也是廠裡資歷最老的了。央企一旦到了財務出身的人左右掌舵,研發拚命方面的狠勁兒就沒了。”
任正義說了一大堆,似乎是唯恐顧驁不理解他爲什麼要走,唯恐顧驁把他當成“受了國家教育和培養,卻不肯報效國家”的人。
“其實你不用說這麼多,我都理解,這事兒也不存在誰錯。”顧驁擺了擺手,制止對方繼續解釋,
“國有有國有的難處,大家都是這個圈子裡混出來的。國有不能冒險,不能拿國家的投資去孤注一擲投入技術,這不是誰的錯,因爲冒險的事情本來就應該有其他形式的經濟補充成分來幹嘛。
你看那些孤注一擲的外資合資、私營小老闆,贏了的那麼光鮮,可輸的比例也高,十個裡面活兩個這種險,你怎麼讓費總去冒嘛。你既然想明白了,走就走好了。那你現在有具體方向麼?”
任正義鬆了口氣:“目前,還沒更多的方向,就看準了一兩點——我覺得,華興不該只盯着摩托羅拉這一家。
咱中國人目前在民用通訊電子領域太落後了,不光是沒手機沒尋呼機的問題。郵電局裡用的交換機都還有人工的,少數換了程式控制交換機的還得靠進口。
還有傳真機業務也舉步維艱,少數發達城市引入了傳真機業務,但是郵電局那一側的設備不過關,終端傳真機發展也受限制。當然,傳真機我是不打算做,我暫時就打算專注於郵電局這一側的設備。”
任正義甚至都沒能說出“運營商端業務”或者“網路側設備”這些專業術語,因爲如今還沒這些新潮辭彙。但他要做什麼事情,內心是很清楚的。
很顯然,他已經看出,留在華興,暫時不可能有突破性的研發投入,補其他短板。這裡面牽扯太多。
而且,當初華興通訊成立的時候,就是隸屬於電子工業口管的,當時也就侷限在“無線通訊”領域,包括尋呼機和當時美國也纔剛出現的大哥大。
而有線電話的進一步技術開發,就有點撈過界了。因爲按照傳統觀點,有線電話相關技術和設備,並不是“原先空白的新興市場”,所以應該屬於早已存在的郵電有關部門下屬單位。
郵電有關部門旗下,也是有一堆的技術型國企、央企的,未來會成長爲中電信這些。歷史上,在1988年以前,國內的有線電話系統,並沒有全面推廣程式控制交換機,還有大量的人工交換存在。所以郵電有關部門不覺得這玩意兒需要跟“電子工業”有什麼牽扯。
換句話說,你一點電子技術都沒有,有線電話還是可以打的。
許可權的交叉重疊,都是隨着技術進步才慢慢凸顯的,利益上的牽絆也纔會越來越多。就像PC電腦時代,微軟公司不會覺得WINDOWS系統會遭到平板或者手機系統的入侵,可到了WIN10的時代,微軟顯然已經用了自己的行動證明,它們開始擔心和正視因爲技術進步而導致的“跨硬體平臺系統打通”問題。
通訊技術總是做着做着,才發現電子工業和郵電有關部門,開始許可權交疊了。這種時候,你只有離開體制,才能跨圈做生意,做新生領域的生意。
事實上,這或許也是另一個時空,原本歷史上任正義1988年才正式設立一家獨立的通訊科技公司的原因吧。
當然了,那個時空的任正義沒現在那麼好的條件,也沒能從84年開始就在通訊領域摸爬滾打積累行業見識和項目經驗。也正是因爲如此,這一世任正義可以提前一年半徹底看清自己要啥,並且做好創業的準備工作。
“那你現在有什麼困難麼?是不是啓動資金不夠?”顧驁跟對方捋清了來龍去脈後,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直言問道。
任正義:“錢倒不至於不夠,至少一年半載之內不會不夠。今天就是跟您透個底,來去明白。以我的身份,圈內的人脈,要做的項目,出去之後,自己弄個幾萬塊積蓄、再找銀行貸20萬低息貸款,還是貸得到的。無息都能貸一部分,只不過估計沒20萬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