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意見出來了,東芝集團被制裁,旗下所有子公司和產品線,兩年內不得進入美國及其盟國市場。”
“人事處理方面,社長渡裡杉一郎以下引咎辭職,這事兒就算揭過了。會長佐伯正義平時不干預經營,不追究也罷。”
這兩條信息,是公開渠道透露出來的,大衆都能知道。好多人紛紛感慨佐伯正義走了狗S運,居然出了這麼大事兒還能自保——他可是害得中曾根首相親自在發佈會上道歉了的。
而且,還導致了近期美媒一波呼籲抵制日貨的節奏。
根據相關財經頂級智庫的分析,原本《廣場協議》導致日元升值後,日貨對美出口量,原本還能滯後六到九個月才衰退——也就是應該到1986年下半年,才導致美國對日貿易逆差縮小。
現在看來,相當一部分美國人更早、更主動就不買日貨了,這個逆差縮小的窗口期,可能要提前到86年2月份左右。
(就算民間抵制了,進口也不可能瞬間縮小,因爲進口商們該進的貨是有滯後性的,很多橫跨太平洋的集裝箱貨輪能開倆月,如果剛好是合同簽訂、曰本這邊裝船發運,而美國那邊發生抵制,這批貨還是要賣的,進口商不可能無條件毀約。)
曰本民間有爲美國的霸道而不甘心、想跟東芝同仇敵愾、反思做美國傀儡立場的。但更多吃瓜羣衆則是埋怨東芝系惹了大禍,害得大家都不能賺更多美國人的錢。
……
相比於吃瓜羣衆,圈內頂級的知情人,反應要不寒而慄得多。
米娜也是從正式渠道第一時間聽到處理意見的,當時她還在阿富汗,不由得先入境回老家、然後通過加密電話,打長途向身在香江的顧驁質疑:
“爲什麼放過佐伯正義?打蛇打七寸,一招就要致死,否則留一口氣豈不是等他反咬一口?”
對於這個問題,顧驁是這樣安慰的:“之前施瓦茨曼跟東芝的人溝通的時候,佐伯正義並未親自幹預經營決策,據我的情報,拒絕向黑石、乃至黑石背後的香積電出售最頂級最前沿光刻機和其他設備的,是渡裡杉一郎。
既然如此,我們當然要差別對待,體現出懲戒的落差來:凡是直接拒絕香積電的,老子要你死。凡是沒有直接拒絕香積電的,哪怕其他領域犯的錯誤更大,但也可以給一條活路。
這樣,以後那些自己有把柄不乾淨,又想限制香積電的傢伙,纔會被震懾,掂量掂量——當然了,能夠知道這裡面底細的,估計也沒幾個人。到了這個級別,值得敲打的人沒多少。”
聽他這麼解釋,米娜也就沒再說什麼,只是隨口關心了幾句:
“那你自己小心,也別太囂張。這種事情都是運氣,震懾歸震懾,也要小心招人恨。我大概要過年才能回來了,近期在阿富汗這邊比較忙。”
顧驁也掛斷電話。
他是在香江的白加道顧園裡,跟米娜打的這個電話。
距離東芝被制裁、並且秘密吞下了“出售最尖端光刻機等設備給黑石基金”這顆苦果,已經過去了三五天。
而顧驁也是在東芝方面被迫交付了第一批樣品後,就立刻趕回了香江——終於到了消化勝利果實的時刻了,眼下對於顧驁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儘快把這些東西用起來。
韜光養晦沉溺酒色了這麼久,也該振奮一下了,是時候了。
在書房裡整理了一下思緒,揉了揉太陽穴,顧驁隨手摁了一下桌邊的電鈴。
十幾秒鐘之後,門口就傳來一陣細碎急促的高跟鞋聲,隨後一個青澀的小姑娘半推半掩着門、探進身子來,對顧驁微微頷首:“顧總,有什麼吩咐?”
原來,這個小姑娘就是剛剛結束了爲期數月的秘書班速成培訓、前幾天才正式成爲顧驁秘書的李弱彤。過完年她也要18週歲了,既然不再念書深造,又傷了神經末梢、面癱無法演戲,自然要找份文職工作謀生。
顧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問道:“昨天你跟張總怎麼說的?我不是讓你約他來麼。”
顧驁今天本來是約了張仲謀攤牌談事兒的。
李弱彤下意識地緊張翻看了一眼備忘錄:“哦,他堵車了,大概還15分鐘到。我剛纔打他車載電話確認過了。”
顧驁忍不住想笑:“這種臨時意外你也記備忘錄上?”
李弱彤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備忘錄,在裙子上擦了擦:“沒……其實沒記,就是忍不住想看。”
“行了沒你事了,給我倒杯……綠茶,加威士忌,一會兒張總來了直接領他進來。”
顧驁本來是想說“給我一杯威士忌加綠茶”的,但他估計以對方那種欠調練的狀態,估計會把酒倒很多、茶一點點,而不是跟外面酒吧/居酒屋那樣約定俗成一點點酒、一大杯茶。
所以,只能反過來說了。
顧驁只是想提提神。
李弱彤很快倒了杯摻酒的茶進來。
調練了十幾分鍾女秘書後,堵車的張仲謀就到了,顧驁的提神茶也差不多喝完。
“東芝那幾臺樣機,都看過了吧?技術支持上,還需要什麼配合麼?”顧驁也不跟張仲謀客氣,起身都不起身,直接端着酒杯好整以暇地問,下巴都擡到天上去了。
張仲謀這人,本事是有的,但眼下脾氣和秉性還是有些黃皮白心,顧驁並不好跟對方推心置腹。
既然他半年前好多場合罵了好多次顧驁“不求上進”、“拿香積電的名頭騙地皮”,現在顧驁當然要拿捏幾分“小人得志”的樣子。
這樣才符合人設,即使張仲謀再背後說顧驁壞話,也不怕泄密什麼東西——因爲他說的都是真的。
而且,如今香積電剛剛草創,目前階段並不需要張仲謀表現出多麼積極的“主觀能動性”,只要對方做事中規中矩、事務性的工作別掉鏈子,就夠了。
等將來業務上正軌一兩年,張仲謀也被漸漸感化成真正的愛國分子,真心覺得自己是中國人了,顧驁再變着法兒拉攏他不遲。
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可不能指望一個在美國學習工作生活了35年的人、都快55歲了,突然回國一兩年就直接以中國人自居、處處爲國家利益着想。
“確認過了,還要補些貨。另外,還要東芝方面的技術支持人員提供某些調試數據,需求都在這兒。”張仲謀臉上略帶一兩分羞愧,把一份清單直接交到顧驁桌面上。
“呵,非得再找曰本人?調試數據而已,你好歹也是德儀CTO出身,偌大的招牌,這點都搞不定?還要我去找外協資源?”
顧驁也不會讓對方太容易得逞,總要敲打敲打,才顯出顧某人資源的價值。
張仲謀果然愣了一下,這次東芝服軟得太突然,讓張仲謀對顧驁的能量,多了幾分高估,總覺得顧驁再問曰本人要這要那,也是很輕鬆的,就跟美爹問曰本兒子要東西一樣對方不敢不給。
顧驁當然不能強化對方的這種錯誤印象,那樣只會讓張仲謀對顧驁資源協調能力的敬畏之心下降。
東西可以給,但不能存了“這東西很容易得到”的僥倖之心。御下最關鍵的就在於這一點,事兒做成了,僥倖之心也依然壓下去了,那纔是帝王心術。
“原來……佐伯正義並沒有徹底心服口服、誠心誠意配合我們麼?”張仲謀只能旁敲側擊地這般問。
顧驁敲打的哂笑:“開玩笑,人家怎麼說也是東芝會長,家業比我大呢。要不是這次中曾根首相爲了緩和美日關係,又趕上彼得森前商長居中秘密斡旋,你以爲這麼容易搞定?
你和你手下團隊區區幾個月的時間精力,有彼得森前商長出面一次消耗的面子人情大麼?你以爲請一個美國前部長出面做事不要代價的?”
張仲謀立刻無言以對了。
他也知道,前幾個月,自己對幕後大股東的誤會、攻訐,如今要被清算一下了。顧驁只是對事不對人,那還算是正直的了。
“顧董,我知道我上半年有些場合、有些話不太着調。主要是當時我也不知道您下這麼打一盤棋,是我有眼無珠瞎說的……”張仲謀還算有幾分理工男的正直,雖然比顧驁老了30歲,還是就事論事地賠禮。
顧驁適可而止的話鋒一轉:“那倒不用,我打開天窗說亮話,炒地皮我肯定是要炒的,房產我也是要開發的。拿着香積電的招牌,規劃一個開發區,這有什麼不對嗎?所以,我也不接受你的道歉。
不過,既然這次彼得森商長的人情託也託了,美國人也主動想方設法把東芝的把柄給捅了,咱不能浪費資源。貝克財長和彼得森商長對於我們香積電在未來日元持續升值後、替代日系半導體工藝產能,是抱有頗大期望的。我要你給個實數,什麼時候能夠不讓美國盟友再買昂貴的日貨了?咱要幫美國人把價格打下來!”
顧驁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不經意就用上了牛肉哥的神態語氣,惟妙惟肖。
似乎他完全不是爲了自己。
張仲謀精神一凜:“如果調試參數和磨合全部靠我們自己的話,等車間無塵化做完,你還得給我……三四個月時間。當然,如果能進一步在調試的時候得到曰本人的技術支持,我可以再縮短一個多月。
爭取明年過完年開始試流、二季度之前進入量產。當然,首批只是針對摩托羅拉的最新一代68000CPU做的調線。”
“爲了美國人的利益……只好再去彼得森先生那兒,賣一次我這張老臉了。”顧驁一臉的無奈和悲天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