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認,每次在曼哈頓的廣場飯店開這種需要絕對封閉式、確保不發生內幕交易泄密的國際經貿會議時,給與會者提供的物質層面享受,那是真的不錯。
顧驁也是在自己家裡開過許多頂級奢華PARTY的人了,但他依然得承認,廣場飯店提供的條件,自有其獨到的體面。
一種內斂的、端莊的舊錢氣息。
仔細想想,這些也都是應該的——這次來開會的,都是五國財長、商長級別的要人,以及他們的幕僚、顧問。
而會議議程的很多部分,都是分開小組討論的。比如說美國人跟曰本人博弈的時候,德國人就會閒下來,反過來美國人跟德國人單獨博弈的時候,曰本人亦然。
至於布列塔尼亞和法蘭西人,空閒的時候就更多了。
美國人那些曰本問題專家、德國問題專家,也是一個道理。
既然兩週內,這些人有可能在某些時段很空,又不能走出這個酒店,那就必須提供最奢華的服務,纔不至於讓客人覺得是在被監禁。
廣場飯店的經營者,已經應對過很多次這樣的場面了,自然知道如何伺候好這些貴客。
自助的雞尾酒會廳24小時燈火通明,從澳洲龍蝦紐芬蘭銀鱈阿拉斯加帝王蟹到北海道藍鰭金槍神戶和牛,都是嚴格做到每兩個小時補一次菜,如果兩個小時後沒吃完的,那就處理掉,確保貴賓始終可以隨時想吃就吃到新鮮的,連後半夜都堅持這樣做。
因爲這些搞金融的人,作息時間都是很詭異的嘛。就像後世美聯儲注席格林斯潘,就有個怪癖,每天非要凌晨四點鐘起來泡澡時腦子最清醒。
酒店裡的室內保齡球、室內網球、檯球、游泳館,也是封場全面向會議貴賓開放。唯一的遺憾是不能看現場真人歌舞秀場表演,只能看錄像帶和聽CD——這倒不是酒店請不起歌舞演員或者鋼琴師,完全只是出於保密需要,所以就不放那些演藝人士進來了。
所以,也不會有女人的陪侍服務,清白得很。所有的服務員、廚師,也都是兩週不換人的,與外界唯一溝通的渠道是專門送新鮮食材的貨梯,一切東西只進不出。
往年的話,這類會議的娛樂設施也就這麼多了,不過這兩年,多了些新玩意兒,那就是遊戲機——在沒有網可以上的年代,遊戲機可是對付封閉式宅生活的大殺器。
只是大部分與會者都年高德劭,玩不慣年輕人的東西,寧可看看書聽聽CD做做運動打發閒暇。
……
顧驁來到廣場酒店後的第二天。
會議間歇的午休時間,美國財長詹姆斯.貝克總算可以抽出一點時間,見了一下顧驁,一起的還有彼得森和基辛格。
畢竟,顧驁只是秘密的顧問身份,不是與會者,貝克財長當然不會在會議室裡跟他聊,而是抽午飯的時間,找個包廂。
吃着銀鱈澳龍帝王蟹,品着羅曼尼康帝,大家說話都很直接。
“顧,我知道你是跟索尼合作最密切的非曰本人,連同盛田昭夫進入華生頓政客的圈子裡,都是你幫忙牽線的。
所以我想,日元升值之後,對日電子、半導體領域的採購替代性展望,你應該是最專業的了,請務必暢所欲言。”
詹姆斯.貝克開門見山,點名了這次把顧驁請來隔離兩週的目的——只是想向顧驁諮詢這一個方面的問題、幫助團隊做出風險評估,僅此而已。
所以,嚴格來說,顧驁並不算是參與了《廣場協議》的談判,他只是就一個專業點提供意見。而整個過程中,像他這樣提供諮詢意見的顧問,可能有幾十個之多。
至於話題爲什麼從索尼開場,那也是很自然而然的——因爲眼下索尼確實是在美國市場賣得最好的曰本品牌。
顧驁不想表現得出賣朋友,但又不能不回答,便斟酌着措辭:
“我覺得索尼的問題,關鍵不是核心技術,而是品牌和設計體驗,您難道不覺得麼——索尼只是一家制造終端消費品的集成商。
不過,索尼的品牌和體驗真的很好,而且大多數美國消費者並未意識到索尼是一個曰本品牌。以後,隨着日元升值,日資海外收購肯定會多起來——
這一點,彼得森閣下應該比我更清楚,盛田昭夫,就是在我的牽線下,成爲他的客戶的,黑石基金現在應該正在爲索尼考察着不少潛在的美國收購項目吧。
我覺得,與其指望技術上完全跟進索尼的體驗,還不如打打民族自豪感的牌,在某些收購案成立後,讓媒體着重宣傳、提醒美國人民:索尼其實是曰本貨。”
詹姆斯.貝克聽了,居然一愣。
他完全沒有想過這個角度,或許是太“燈下黑”,反而忽視了吧。
“你說,美國消費者還有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索尼是個曰本品牌,卻還依然在買索尼的貨?”
顧驁一臉冷漠:“你們都是居廟堂之高的人,當然都有這個見識,知道索尼是日貨。可你們似乎沒有真正深入美國底層,瞭解一下他們有多無知——其實,我都不想提醒你們這一點的。
畢竟,今天教會了你們怎麼告訴美國底層人民注意到索尼是日貨,明天你們就有了依樣畫葫蘆、告訴美國底層人民‘天鯤也有華裔資本背景’、來反噬我的。”
顧驁這句話着實過於勁爆,讓場內氣氛爲之一窒,最後還是基辛格以長輩姿態出來打圓場:“呃……小顧還真是坦誠,放心,貝克財長不是那種人。貝克,小顧今天這番話,足以證明他是熱愛美國的。我相信,今天這些話,只有我們四個人知道,沒必要下沉到執行層。”
詹姆斯.貝克也回過神來了,知道這時候必須表態,不然以後誰還跟你混幫你忙:
“那是那是,這個問題過掉吧,我已經確信,索尼在這方面,威脅不大,而且隨時可以設計撲滅——那麼,我們進入下一個細分領域,半導體。
顧,我很想知道,香積電目前的籌建工作到底到了哪一步了——根據我們的調查,香積電至今爲止一臺光刻機、或者其他搞半導體工藝所必須的獨門高精尖日系設備都還沒采購呢。
甚至連很多有其他國家供應商可選的基礎設備,連詢價都沒開始詢,也沒接觸。你不會是真把張仲謀拿去當幌子、在金融和地皮市場上圈錢了吧!”
顧驁假裝表情略有一陣錯愕。
“哈哈,這話……此話怎講,香積電我當然是要搞好的,不過現在廠房都還沒建完、內裝還沒做呢,提前買設備,那不是放着貶值折舊麼?
當然了,我也不完全排除金融運作和地皮炒作來點錢。天下的錢都是一樣的,沒道理艱辛但體面的錢要賺、easy-money卻撿都懶得撿,對吧?”
“真是一個極端利己的葛朗臺!”詹姆斯.貝克內心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給顧驁定了性。
他調整了一下情緒,略帶不滿地說:“那也就是說,日元升值之後,至少一年半載之內,你的香積電完全無法提供對日系半導體產能的替代?合衆國還要忍受更加高價的半導體,貴了依然要買?”
“這……這是你們的事情呀。我只是恰好去年炒了一下德州儀器的股份,然後機緣巧合開始投資新項目。你們怎麼能指望我呢?”顧驁一臉無辜甩鍋。
抗擊日系半導體工藝壟斷,這是你們美國大爺的任務啊!你們不是喜歡領導自由世界、拯救人類的嗎?怎麼這時候賴到哥頭上了?
詹姆斯貝克一臉無語,彼得森則是對貝克投去了一個略感歉意的眼神,似乎在爲他沒有更早介入而道歉。
其實,彼得森作爲黑石基金的總裁,沒義務道歉。但他同時是上一位供核檔總統在位時的美國商長,下來之後,還經常處理一些現任商長不便出面的事情。所以他在爲自己的這一層隱形身份沒有盡到足夠職責而道歉。
最後,還是定海神針一樣老神在在的基辛格,開口定調子了:
“小顧也是在中國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失去了在政界繼續往上爬的可能,所以自暴自棄了。年輕人嘛,想賺塊錢是很正常的想法。
貝克,你要是覺得他做得慢,你應該幫他想辦法纔對,你還見過世上有第二個年輕人像顧這樣,七八年時間白手起家到這一步的麼?”
基辛格這樣放話了,詹姆斯.貝克當然只有換一個態度。
他嘆了口氣:“現在曰本人半導體工藝最強的,應該是NEC吧,其次是東芝、富士通。剛纔提到的索尼,在半導體工藝方面倒是沒什麼。這次會議結束之後,你儘快跟NEC或者東芝接觸起來,姿態別顯得太急,但做事一定要急。
美國好不容易逼漲了日元匯率,那就是要降低貿易逆差的。如果日元升值後短時間內依然非買曰本貨不可、反而讓赤字更大,那就麻煩了。”
顧驁這時候反而不急了,他非常在商言商地說:“順其自然的話,買東西會比較順利。如果表現得太急切,我怕曰本人不會鬆手啊,那樣代價就太高了。
當然,如果有你們姿態上的支持,我也有信心讓這個產業更短時間內看到盈利可能性,我也是真心願意加大投入的。
不過,我肯定還是要先調研,看看對手有沒有什麼漏洞,或者把柄,或者交換條件,來壓壓價——這一點希望你們明白。我跟NEC沒什麼接觸,可是我跟東芝的關係不太好。
年初的時候,我想加入TNC全球自然保護協會,做些環保慈善,爲香江的香積電開發區環評鋪路。當時我就找到了在TNC和在華環保界投入頗多的東芝公司,想作爲聯名的引路人。
可東芝那時候就在忌憚我,提防我了,所以我最後只選了索尼的老搭檔盛田昭夫。現在,東芝明明知道自己後續的貿易優勢,卻要我虎口奪食去買高精尖設備、工業母機,太難了。我只能優先選NEC。”
顧驁循序漸進地訴苦,把他跟東芝的矛盾漸漸鋪墊出來,好讓美國的財長商長們心裡有個底,將來做個見證。
免得那天顧驁突然通過某些渠道爆出一條關於東芝的黑材料時,這些人反應不過來,還把顧驁當成算計日系科技巨頭的陰謀論者呢。
現在就得記清楚了:哥本來從未起過算計東芝或者NEC的念頭,是你們逼我、我“臨時起意”纔想到的。
是爲你們這些袞袞諸公排憂解難纔想到的,不是爲我顧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