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京城那個“大觀園”,要說建築的仿古效果,那確實是不錯的。但真被那些紅學家細細考究的話,格局、意境,都和原著相去頗遠。建成後幾十年裡,也沒少被掉書袋的專家吐槽。
當然,這些無傷大雅的弊病,也並非當初劇組特聘的專家們考據不好。
一來是預算不足,只能湊合。其次是建設的時候就考慮到將來要作爲景點開放賣門票、所以很多建築的佈局必須向功能性作出妥協。
比如園子西北角、藕香榭那個湖對岸,按照原著應該有“凸碧堂”、“凹晶館”,可是實際施工的時候,都被改得面目全非,差點兒就成長條的二層筒子、頂個仿古的屋頂遮羞。
很多設計,都是要考慮未來作爲餐廳、茶室、甚至招待所……
連建築的名字也變成了“凸碧山莊”,莊你個毛線啊,開賓館啊。
如今這一世,被顧驁搬到錢塘、靠假外資援建後,資金充足,產權明晰,自然沒有那些遺憾了。顧驁纔不管什麼功能性呢,他壓根兒就沒打算作爲景點賣門票,那多撈啊。
雅就要雅徹底,別半吊子不倫不類的。所以,凸碧堂還是叫凸碧堂,凹晶館還是叫凹晶館,樣子就是那麼刁鑽,用地就是那麼浪費,完全不考慮功能。
不過,因爲這地方除了“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那場羣妹聯句的戲之外,其他時候也用不到。所以規劃的時候,就成了資方的自留地。顧驁不想拿來開招待所,於是就成了他自己的每次來大觀園的下榻之所。
有山有水,賞月角度也很刁鑽,好不愜意。
這大觀園,是去年秋天開工的,如今也快一年了,各處都已經完全收尾,包括細節裝修都搞完了,部分建築也預留了裝現代化電器的餘量,住起來實在很爽。
顧驁在凹晶館裡嘯傲風月了一會兒,略感燥熱寂寥,就回屋抄起電話,想給任雨琴打個電話,約出來聊聊天。
不過剛拿起話筒,他又猶豫了一下,暫且放下。
他是知道,如今那些《紅樓夢》劇組學員,全部都是在園子裡分景點居住、每天一起學習的。不過他們各自住的地方並沒有電話,找人都只能打到劇組管理處,讓管理處的轉告。
任雨琴是清清白白靠自己實力混進的劇組,而且以顧驁的身份也不好多過問劇組內務,貿然打過去確實不太合適。
孤傲想了想,給蕭穗在京城的號碼打了個電話。
蕭穗爲了避嫌,矛盾文學獎評出來之前,都不回錢塘跟顧驁廝混,但偷偷打電話還是沒問題的。剛接通的時候,蕭穗還挺開心的,畢竟顧驁主動給她打電話了。
顧驁說了些關心的私房話,然後委婉求幫忙:“老婆,你跟小莉的關係……劇組裡是公開的吧?沒人說閒話覺得她是託關係進來的吧?”
電話另一頭蕭穗的聲音有些模糊:“沒有,我們很坦蕩的,現在劇組裡的人,都知道她跟我,是當年在軍區文工團時候的師姐妹。這有什麼大不了的,選進來的人,多多少少有點認識的人的,這種關係不至於被人說舞弊。”
“我今天住大觀園呢,就在凹晶館下榻。想找小琴聊聊天,不過不方便。你給小莉打個電話,讓她轉告吧。”顧驁毫無心理障礙地直說了。
電話另一頭的蕭穗,氣息陡然一窒,好久才緩過來:“你……你想……不是吧,看你說得語氣那麼坦蕩……”
顧驁:“你想哪兒去了,就是老朋友聊聊天嘛,明天米娜就來了,我至於那麼禽獸麼。愛你。”
蕭穗:“我倒不是管你,只是聽你說得這麼理直氣壯……我知道了。”
大觀園的投資,名義上還是蕭穗拉來的摩納哥外資,理論上跟顧驁是沒關係的。同時蕭穗又算是編外的專家組成員,所以儘管大家都知道蕭穗和顧驁的關係,這個電話還是蕭穗打比較避嫌。
……
掛斷電話之後,顧驁從隨身包裡掏出一本最近正在看的書,慢慢閱讀起來。
如今可沒有筆記本電腦,而凹晶館裡肯定不可能預裝臺式機,除了看書也沒什麼別的事兒幹了。
左看右看,又瞅了下手錶,顧驁赫然發現都過了大半個小時了,還沒等到任雨琴來。
“不應該啊?穗子打個電話,就算要人拐彎抹角轉達,也不至於這麼慢。瀟湘館走過來最多也就兩百米。”
顧驁狐疑着又等了幾分鐘,正要再給蕭穗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守在院牆側門的保鏢,卻領了一個女生過來。
顧驁一看,卻是蕭穗的師妹莉莉。
“姐夫,琴姐說她今天身體不太好,不方便出門。我是藉口出來買東西,馬上就回去了,要不你就別等了吧。”莉莉一字一句咬字很清晰地說。
“原來是不舒服,”顧驁也沒多心,“那真是辛苦你跑一趟傳話了,吶,這裡有瓶法國帶回來的小香檳,沒什麼度數喝不醉的,天熱你們也辛苦,拿去喝吧。早知道她病在牀上,你剛纔電話裡直接告訴你穗子姐不就好了麼……”
顧驁說着,隨手指了指屋裡的冰箱。他也是挺怕熱的人,所以隨身解暑佳品不能斷。
莉莉稍微有些靦腆,不過很快就接受了,她知道在顧驁這種有錢人面前不必矯情,說請客就請客了。
不過就在這麼一點時間裡,顧驁也從剛纔的自言自語裡回過味兒來了:任雨琴真要是病了,莉莉爲什麼不在電話裡直接說清楚呢?隔了這麼久……
他下意識詐了一下:“小莉,你有事兒瞞着我。是小琴不想見我、讓你騙我的吧?”
章莉畢竟才19歲,心理素質遠不如顧驁,她立刻否認:“不是琴姐讓我騙你的,是我自己……哎呀也不是我想騙你,我才犯不着阻止您和琴姐見面呢,你怎麼能懷疑我。”
她這番話之所以緊張,也並不是賣隊友,而是顧驁的疑心讓她有種害羞的嫌疑:
明明是任雨琴不想見顧驁,怎麼到了顧驁嘴裡,就帶上了幾分“是不是你從中作梗,不想讓你琴姐見到我,所以傳話的自己把話吞下了、然後跑來私會”的猜疑意味。
雖然顧驁其實不是這麼想的,但架不住莉莉會自己害羞,設計好的臺詞一下子就崩潰了。
要是被人誤會爲“小姨子想勾引姐夫,所以阻撓姐夫的其他女性好友見到他”那還怎麼做人。
她只能竹筒倒豆子一樣和盤托出:“我纔沒想見你呢,我就是給琴姐傳個話的——她沒病,但是她現在處境不太好,所以她自己怕見你,覺得不好意思。
暑假剛開始那陣子,劇組又根據培訓表現,調整了一輪大家的候選角色。負責人說林黛玉組其他備選演員進步比較快,年齡形象也更適合,把琴姐頂下去了,說讓她演個晴雯什麼的算了。
琴姐也知道,這事兒要是被你聽說了,以你的脾氣勢力肯定要打招呼。但她不想讓你難做,也不想壞了名聲,所以這陣子不想見你,想熬過秋天開機,生米煮成熟飯了,免得多生事端。”
莉莉一口氣說完,覺得內心的不安緩解了不少,本以爲顧驁聽了會勃然而起。
但誰知,顧驁並沒有“自己人被欺負了”的那種反應。
顧驁很冷靜,先是沉吟了兩句:“原來是被刷下去、沒得演林黛玉了,那也沒什麼丟人的,我也不至於非要爲她強出頭。”
莉莉聽了微微一驚,對顧驁的感官又略有改變:大半年前,第一次見到姐夫和琴姐碰面的時候,兩人看上去交情挺不錯的呀。原來姐夫是這麼大公無私的人嘛?真的不會爲自己人託關係?不過,這倒有點不近人情了呢。
她卻不知道,顧驁之所以不吃驚,更主要的原因是,顧驁潛意識裡先入爲主了,因爲在原本的歷史上,林黛玉這個角色本來就是另有其人,顧驁覺得原扮演者水平確實不錯,爲自己人刻意爭取的心也就淡了。
顧驁隨口問道:“那頂替上來的女演員是誰呢?是不是叫陳小絮?嗯,別誤會我也是關心過林黛玉組的候選名單,知道有這麼個學員的,我只是覺得那小姑娘看上去挺有實力的。”
莉莉應聲回答:“沒想到您還這麼公事公辦,這些都知道。要我說,我也覺得陳姐的形象分本來是更好的,不過這次把琴姐頂下去的,卻不是陳小絮,她已經在幾個月前離隊了,還有兩個林黛玉組的學員,之前也都陸續離開了。
理由都是‘培訓表現不好,也不願意演其他丫鬟配角、或者沒有合適的配角,劇組要集中資源培養有潛力的演員’,清退出去的。雖說培訓班一個學期結業的時候、再清退人也是有的,但黛玉組明顯離開的人比其他組多了些,唉……琴姐也是被人當槍使了。”
聽到這個答案時,顧驁的眉毛就森然挑了起來。
這裡面還有貓膩?
本來麼,要是歷史上演林黛玉的女演員,把任雨琴這個蝴蝶效應殺出來的給頂了,顧驁也不會說什麼,就當是歷史慣性、人家確實形象長得更林黛玉,這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不過,聽說上去的另有其人,顧驁就有些想法了。
他不願意潛別人,但更不能容忍有人在他的地盤上潛。
雖然嚴格來說,也不算是他的地盤。
要是正當防衛性質的出手,顧驁還是不介意放浪形骸一下的,反正最近他就是這麼個人設,誰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