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蕭穗爲了參加文學獎評獎衝刺的事兒,避嫌不來錢塘陪伴顧驁。
但顧驁身邊顯然不會缺乏紅袖添香夜讀書的知己佳人。
回到錢塘的第一天,跟家裡人小聚了一番、敘些別來之情後,顧驁當天晚上就跟米娜打了個長途電話,關心了一下米娜最近過得如何。
他都沒提自己的行蹤,就被嗅覺靈敏的米娜主動揣測反問:“你回內地了?”
顧驁當然不會否認,平平淡淡地坦誠了。
米娜立刻外交辭令地乖巧說道:“嗯,我正好有些紅牛的生意,要來錢塘料理一下呢,等我。在北方呆得都膩了,夏天本來酒廠生意就差,跟那些露西亞人也沒什麼生意可做的。”
這就非常溫潤體貼了,一點都不會讓男方覺得難堪,甚至都不會提醒對方注意到“你一晾人家就是半年”這種賣可憐的點。
顧驁卻也是外交學院出來的,對這些言外之意體察得非常細緻入微,只是米娜一句話,他就感動得快要流下眼淚來了。
還是米娜最細心吶。
“等你。”顧驁千言萬語,只簡化作一句等你,沒有更多。
不過,考慮到85年國內商人買不了專機,即使是民航也不是每天有特定航線的航班。而米娜遠在偏遠的北方,緊趕慢趕也要兩三天才能到錢塘。
顧驁難免要過幾天身邊一個妹子都沒有的脫繮野馬生活,所以,他決定花個一天時間,把他在錢塘投資的產業考察一圈,再陪陪家人,然後就去“大觀園”耍一耍,權當消暑納涼。
家裡那些親戚沒什麼好多說的。
姐姐常年在曰本照顧生意未歸,老爹還是勤勤懇懇當他的央企廠長。
顧驁的倆堂兄也兢兢業業挺安分守己,看不出多少因爲有錢後就變得紈絝的趨勢。尤其是大堂兄顧馴,是廠裡全民辦、空調車間的主任,眼下夏天生意好,找他批條子的人多了去了,不過他都非常奉公剋己地沒伸手——
以85年國內的物資匱乏程度,空調雖然昂貴,用得起的人極少,但能被國家計劃允許的產量更少。
兩兄弟完全是靠着自己的合法收入,以及單位合理分配的待遇,各自分了一套兩室一廳的城北新開發新村的洋房公房租住,也把大伯父接到洋房裡安度晚年。因爲是自己兒子合法來的錢,老爺子也終於無話可說,並不覺得有損晚節,乖乖享受了。
至於小妹顧玫,也在一個月前高中畢業,通過了高考。
不過顧玫本來就只是個負責賣萌惹禍的學渣,眼下的行情又跟顧驁顧敏當年的偷跑大不相同,競爭十分激烈,所以浙大和錢塘大學那是想都不用想。
最後顧玫只是考上了本市的商學院,一所大專而已,連專業都是服從調劑分配的。
幸好家裡人對她也沒額外期望,她的大哥更是大學都沒念過,所以一家人已經很滿意了。
顧驁這次回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看了小妹的錄取通知書,就獎勵了她一堆法國貨,還承諾以後有空幫他們一家辦簽證、請大家出國旅遊,具體無需贅述。
(顧驁本人當然是沒時間陪他們一起去的,只能配個翻譯當嚮導,最多再配個保鏢。相信顧驁那些仇家也不會覺得這些人有綁的價值,因爲親戚關係已經比較遠了,威脅不到顧驁什麼。包括顧驁的後媽,都沒有威脅價值,最多隻有老爹和親姐有威脅價值,出國都要多配幾個保鏢。)
至於顧驁在錢塘的生意方面,他抽了一天時間先後馬不停蹄視察了天鯤音樂的CD工廠,以及城南江對面的蘭亭影城。
顧驁原先覺得生產CD不算太有技術含量,管理層和工人們應該也不至於對公司多有歸屬感和自豪感,無非是拿錢幹活罷了。
不過這次親自去看了,才知道如今的工人、尤其是那些剛剛從被徵地地塊得到招工指標的、前兩年還是農民身份的新工人,在“工作的意義”這個問題上,是多麼容易被滿足。
在顧驁完全沒關照的情況下,產線自發組織了兩班倒的24小時連軸開工。
顧驁都覺得有點想不通了——眼下天鯤音樂第一方可以發行的唱片並不多,旗下也就張雪友、李科勤、周惠敏幾個歌手,最多年底再填一個劉得華。
其中李科勤因爲只有才華沒長相、不方便包裝,所以沒給他拍MV宣傳,銷量也比張、周差一截。
除了這些人之外,天鯤的CD工廠就只能代工其他音樂發行公司的訂單了,而這些訂單顯然市場渠道還沒打開,拉到的銷量並不大。
所以,工廠完全沒必要24小時開工,產能都是絕對夠的。而現在這樣24小時開工,說不定到10月份、11月份就會因爲庫存過多而停工一陣子了,完全划不來嘛。
顧驁問了工廠的管理人之後,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市裡聽說工廠的產品,是大多數都要出口到香江的(香江當然是中國領土,但賣到那邊去的東西也算出口),甚至還有少數賣到曰本、美國。
從市裡有關部門的領導,到車間主任、下到工人,都非常振奮,立了軍令狀要大幹200天。咱還沒見過100%咱中國人自己造的高科技產品,能反賣到曰本、美國去呢。”
這個答案,讓顧驁哭笑不得。
雖然,道理也不能算錯。
錢塘這一畝三分地上,原先也就西湖電子廠代工過一年半載的天鯤遊戲機,不過那東西CPU畢竟是進口的,不屬於“100%國貨”,而且後來遊戲機產業形成規模,代工就被韓婷搬去特區了。
嚴格來算,也就顧驁當年出道之前,在一機部外事局,把錢氧的那幾套成套制氦設備賣給美國能源部,算是實打實的“100%中國製造科技設備銷往美國”。
不過那也算是緊急情況下的意外突發,當年要不是趕上79年三裡島核事故,美國能源部要貨要得突然,那肯定是普萊克斯或者法液空的單子。
而在顧驁眼裡,區區一家CD工廠,技術含量最多也就跟歷史上92首長視察“先科VCD”的時候差不多。後者雖然晚了7年,但畢竟是帶V的。
視察的時候,工廠的負責人,以及市裡有關部門的領導,都提出了一些疑惑。(當然按顧驁離開體制之前的級別來說,錢塘本地凡是級別比仇清低的,都不算顧驁個人的“領導”,最多平級)
“顧總,爲什麼幾個香江的華人歌手唱片,都能賣到曰本和美國市場呢?是因爲現在漢語流行音樂在國際上地位這麼高了麼?那您真是給咱中國人長臉吶。”
這些問題問出來的過程,如果真要寫得裝逼打臉一點,單獨水個兩三章都沒問題,而且可以發泄得酣暢淋漓。
然而顧驁卻是個實事求是的人,他不想靠欺負內地同行眼界窄來裝逼,所以非常實誠地直接揭開了謎底:
“這沒什麼,曰本、美國雖然有銷量,不過《吻別》這張專輯,目前加起來在這兩國也就幾萬張,這都一個月了。至於買的人麼,我雖然沒有詳細數據,但也可以打包票,絕大多數都是在日華人或者美籍華人買的——
嗯,就跟鄧麗筠能去肯尼迪藝術中心開演唱會,南韓那些藝人,也能在紐約麥迪遜廣場花園開演唱會嘛,你以爲都是白人看的呢?還不是海外的華裔韓裔。”
85年的南棒藝人當然還沒到這個水平,顧驁不過是拿後世S-M時代的韓娛常識隨口一扯。反正聽衆也不知道現在南棒娛樂業發展如何,不會傳幫的。
至於拿灣灣人舉例的時候,顧驁本來是脫口而出就想說“就跟周潔倫去洛杉磯的南加大演唱會,不也都是華裔在看”。
最後是話到嘴邊,硬生生剎住了,知道這個例子肯定會穿幫,所以臨時加工換成了鄧麗筠的例子。
而且,顧驁這番話,絕對是有理有據的——或許有些看官是張雪友當年的鐵粉,會拿“張雪友的《吻別》可是火遍了歐美,甚至在荷蘭都成了銷量榜冠軍唱片”來反駁。
但其實,那些都是海外亞裔貢獻的爲主,不能說白人完全不買吧,但至少一小半都佔不到。
事實上,這一點從“歷史上張雪友在歐洲,爲什麼是在荷蘭賣得最火”,都可以輕易解釋——因爲,歷史上張雪友出道時投靠的是寶麗金唱片。
衆所周知,1982年全人類定義CD音樂制式的時候,三大標準定義發起者,就是飛利浦、索尼和寶麗金。
可更多人或許不知道,寶麗金其實就是一家有飛利浦資本背景、以及飛利浦離任高管經營的唱片公司。換言之,那就是飛利浦拆分出來的音樂公司。
事實上,82年人類定義CD的時候,就跟飛利浦索尼平分天下差不多。而索尼只是一開始沒有自建唱片公司和音樂公司——盛田昭夫覺得另起爐竈從頭開始不划算,所以他忍了幾年,等85年廣場協議日元值錢後,盛田昭夫用買買買的戰略,把哥倫比亞唱片變成了索尼唱片,才完成了索尼的音樂全產業佈局。
而衆所周知,飛利浦是荷蘭在科技產業界的扛把子企業了,寶麗金也是荷蘭企業,所以張雪友的《吻別》歷史上歐洲地區在荷蘭賣得最多最好,並不完全是實力決定的,而是因爲荷蘭是發行商的老巢。
現在顧驁的天鯤音樂,海外渠道主要依託索尼系,所以張雪友的唱片在曰本賣得最好、在美國次之,也就不奇怪了。
以後不光是張雪友,包括天鯤音樂旗下全部運作的歌手藝人,他們的市場格局都會這樣——直到將來“索尼唱片”成立,顧驁不得不跟盛田昭夫兵戎相見、完全自建渠道的時候爲止。
“原來都是海外華僑和亞裔在買中文流行音樂唱片吶,那就不奇怪了。唉,咱還好激動,以爲是純種曰本人和美國白人都被咱的流行音樂感動了呢。”
聽到顧驁的答案時,工廠負責人和本市經濟主管部門的有關人員,無不感到惋惜。
不過同時,他們對顧驁的虛懷若谷,又多了幾分景仰。
“顧總到底跟那些稍微撈到幾次出國做生意的機會、就囂張到不行的暴發戶不一樣。
其他人要是把100%國產高科技產品賣到國外,還不知道怎麼大吹特吹,而且起碼讓省電視臺和省報拿出一個黃金時段或者一個頭版來報道這個業績呢。
看看人家顧總,在海外賣出價值上百萬美金的CD唱片,一點都不居功,還主動澄清戳破,說不算個事兒,這才叫大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