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叫你接電話……”
葉耀東摁着他爹不讓他躲。
電話裡頭的狂風暴雨沒有停。
“你個老不死的，不是你掙的錢，你都不心疼，教唆他什麼不好，教唆他買這麼貴的船，什麼船不能買，要10萬塊……”
“10萬塊都能買我幾十條命了，家裡一條漁船才幾千塊，大的也才兩三萬，10萬塊都能買一個船隊了，你是老糊塗了嗎？”
“欠了幾萬啊？哎呀，我頭疼，家底都得被你賠進去……一把年紀了，老不死的這麼敗家……”
“小的敗家就算了，你也這麼不靠譜，竟然眼睜睜的看他欠了好幾萬，這要怎麼還？”
“出去一趟還欠了好幾萬的債，說出去給人家笑死……”
葉父掙扎了一通，還掙扎不過，更生氣，大聲的罵：“你逼逼叨叨講什麼？頭髮長見識短，什麼都不知道的，在那裡說七說八的，說什麼？你知道什麼？”
“什麼都不知道，就在這裡說，閉上你的嘴，那船買的值，過了這村就沒這店。”
葉耀東手裡舉着電話，面無表情的看着櫃檯間的櫃姐嫌棄的看着他們，還好他們講的是方言，這裡人聽不懂。
葉父在電話裡頭跟葉母對罵了一通。
葉耀東感覺雙方都罵的差不多，應該兩敗俱傷了，才又拿過電話解釋。
“你不懂，那條船40多米，全鋼製的，不像我們家裡的那種鐵皮加木板，上面的設施儀器都是國外進口的，國內都沒有，貴的很。到時候一網撒下去就是幾萬斤上來，比不了的，回本也很快的。”
“還有啊，我不是沒掙錢，還欠一屁股債。欠錢是欠錢了，頂多下個月幹一下就還上了，上個月不是斷斷續續也匯了幾萬塊回去？”
“算一算哪裡有欠債？這都是拿掙的錢買的，以後想買還買不到。過了這村都沒這店了，想要買，估計得過幾年，國產纔能有同樣的配置。”
“你不懂就不要瞎操心了，反正沒花你的錢，把電話給阿清。”
葉母不甘心就這麼被反駁回來，又罵罵咧咧了幾句才把電話給林秀清。
林秀清都還沒說話呢，葉小溪就大喊着，“爹，你又買新船船了，你是最威風的爹。”
葉耀東原本還擰着眉頭，瞬間眉開眼笑。
“你也在啊。”
“對呀，對呀，爹，我看到照片了，好多船船，好威風，爹你太厲害了。”
“看到照片了？照片送到了？”
“好多照片，還有大烏龜，還有大魚，好多船船，跟螞蟻一樣，照片裡全部都是船船，全部都是我們家的。”
葉耀東一聽就知道這孩子誤會了。
他還以爲她在說，他們從溫市到舟市來的路上拍的航行照片。
原來不是，原來說的是碼頭上密密麻麻，成片的魚船照片。
“也沒有都是我們家的……”
“我們家的，我爹最威風，最厲害了，會賺多多的錢錢……”
林秀清笑着道：“他看你託人寄回來的照片，高興壞了，又蹦又跳的叫着好多的船船，大魚大烏龜不停的叫。”
“照片什麼時候拿到的？”
“剛好下午拿到，所以她還沒興奮完，聽到有電話就立即跑過來大喊大叫。”
“昨天送到市裡的？”
“對，阿亮說之前收海帶的老闆昨天拿到廠房去的，今天家裡有拖拉機去市裡，就帶回來了。”
“拿到了就好……”
葉耀東又簡單給她說起來跟張仁俗的瓜葛，之前打電話也只是簡單的報平安，沒有事無鉅細的報備。
順便他也又解釋了一下那漁船買的原因，並且跟她保證只會賺不會虧，年底還能賺一筆回去。
林秀清雖然有心想要說什麼，但是剛剛葉母已經狠狠罵過了，這隔着電話她也不好再罵，買都買了。
罵了也又不能退回去，只能先接受，等回來再看了。
“那你夠不夠錢？要不要我這邊錢再給你匯款過去？”
“那不用，我是挪用阿光的，他巴不得把錢都給我用，手頭沒錢就不需要到處藏。我現在手裡還有幾千塊，夠用了，颱風過後又能出海，頂多一個月就能給他還上，反正他也沒地方用錢。”
“馬上10月了，等10月過後，大概就沒什麼颱風了。”
“看吧，希望吧。”
老太太在一旁迫不及待的出聲，“好了嗎？說好了嗎？到我了吧？東子啊……”
林秀清只得先把電話又輪給老太太。
“東子啊，現在都秋分了，天氣轉涼了，你們都沒有帶厚衣服過去，記得多買幾身厚衣服，不要感冒了。”
“唉，叫你們先回來，又沒有一個聽的，這馬上都冷了，你們一卷草蓆就出門，也沒帶衣服被子，這買又得一大筆錢……”
“你這花錢又大手大腳的，什麼船竟然要10萬塊，我心肝都顫了……”
葉耀東道：“心肝不用顫，我問過媽祖了，媽祖說可以買？”
“真的啊？媽祖說可以買啊？你不要糊弄我。”
“沒糊弄你，我們都拜過媽祖，求過媽祖保佑，那船是媽祖給我們送過來的。”
“啊？你又糊弄我了。”
“沒有糊弄，爹都還問我是不是要買小汽車，還好我聰明，買船，那小汽車有什麼用？”
“你爹個老糊塗，買什麼小汽車，家裡那麼多車子，自行車、摩托車、拖拉機，什麼車沒有，要那小汽車幹嘛？”
“你買的對，就應該買船，不應該買小汽車。別聽你爹的，一把年紀了，還沒有你聰明有主意。”
“想什麼也不知道，小汽車，就那棺材盒子大的，拿來有什麼用，買大船多好……”
老太太剛說完，葉母也在那邊說：“還想買小汽車，可真會想，咋不買飛機上天呢？”
“船買過來好歹還能出海捕魚掙大錢，你車子買過來，開得過來嗎？”
“就知道出風頭，還小汽車，改天給你飛機買一架……”
葉父鼻子都要氣歪了，“我幾時叫你買小汽車？胡說八道，整天都推我身上……”
“爹，你就說你當時有沒有問我，是不是要買小汽車？”
“我就那麼一問……”
“那我也沒說錯，你就是問過啊……”
父子倆在這邊爭論，電話另一端也在那裡謾罵，各自說各自的，也很和諧。
葉父氣的長嘆一口氣，沒人權了，什麼鍋都是他背。
葉耀東等掛上電話後，才搭着他爹的肩膀解釋。
“我剛剛要是不扯這個小汽車，我娘得罵個沒完沒了，你看，現在不就好了？”
“扯出一個小汽車，她們就覺得還是買船划算，買船更值得，就沒有那麼抗拒了。後面不是沒說什麼了？”
葉父斜着眼睛剮了他一眼，“你要沒有非把電話貼我耳朵上，讓我聽你娘罵，我差點就要信了你這鬼話。”
“呵呵……呵呵……”
“走開。”
“那不是看她們三個輪着都要講一遍，所以我才扯出小汽車，這樣就不會罵了。”
“不會罵了？是不會罵你了，都罵我了。”
“呵呵……”
葉父瞪了他一眼，“遲早要被你們氣的短命。”
“不會的，你不是還等着開那貨船？”
“哦，你是覺得我短命，是要活不到船改裝好，就得掛了。”
“那沒有……”
葉耀東感覺有點哄不好了，他爹已經氣鼓鼓的走了。
“唉，真難辦，當人兒子真難，還是當孫子好。”
他慢悠悠的走在後面。
“葉耀東同志！”
葉耀東聽到有人叫他，轉頭一看。
白襯衫緊身褲小皮鞋，頭上還戴了一個紅色髮箍，誇張的紅色大耳環，還有一頭捲髮，一個明眸皓齒的美女蹬着自行車停到了他跟前。
這不是前幾天晚上喝酒往他身邊湊的妹子嗎，叫啥沈明娥嗎？
“哎？這麼巧啊？”
“好像要刮颱風，你的大船是不是都沒出海了啊？”
“對啊。”
“那晚上出來玩不？”
“不要了，晚上這邊太混亂了，不安全，你一個女孩子出門也注意安全。”
“我都是跟我幾個哥哥出去的，怕什麼？不然，那就去溜冰？現在才過飯點，可以玩一下午。”
“我不會，我都老胳膊老腿了……”
“哈哈哈，你纔多大啊，還老胳膊老腿。”
“我過個年就30了，比起你們才20歲，不是老胳膊老腿？”
沈明娥驚訝，“你30？真的假的？你看着跟我們一樣大。”
“過幾年，我兒子都得跟你一樣大。”
“兒子！！”
“對啊，我兒子都要10歲了。”
她一臉失望，“你都有兒子了。”
“我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好吧，那我自己去找朋友玩了。”
葉耀東看着她揮揮手，騎着自行車走了，也是一臉的遺憾，聽說這一個家境也不錯，家裡開造船廠的，還是南洋留學歸來的，就是不知道哪個廠。
吃軟飯的機會錯過了。
他甩甩頭繼續往家裡走，不是自己的就不要瞎想了。
家裡老人健在，父母健康，老婆賢惠，孩子活潑，最大的幸福已經有了。
他又有船有廠有錢，已經是大贏家了。
其他的福氣留點給別人。
只是等他往造船廠溜達的時候，卻沒想到又看到這位大小姐了。
她氣急敗壞的衝到廠長辦公室撒嬌發脾氣，他隱約聽到是自行車被人偷了。
裡頭也傳來了中年男人的安撫聲。
不一會兒，沈明娥又滿臉笑容的出來了。
葉耀東沒想到原來不是家裡開造船廠的，而是她爹是廠長。
他想了想，上前打了一下招呼。
“沈明娥同志。”
“哎？你怎麼在這？”
“我的船送這裡改造，正好颱風天，閒着沒事就來這裡看看了。”
“哦，你的船哪一條啊？之前俗人說你有幾十條大船，你指給我看看真的假的？我都覺得他在吹牛，你纔多大，30歲也不可能有幾十條大船？”
“呵呵…我領你去瞧一下……”
他的船還停在岸邊排隊呢，沒那麼快輪上，說是這麼大的船配套的設備機器要預訂，得先等一個月。
他也只是憂心他的船一直停靠在這裡，怕一直沒管，到時候別說改造了，駕駛室裡的儀器別得被搬空。
所以，即使還沒開幹，他有空也得過來瞧一瞧，檢查一下，順便問問進度，什麼時候能開工。
至於他有幾十條大船？那又不是他說的，幾十條是有，都是大船那就不保證了。
他也沒那個閒心一條一條指給她看。
“哇塞，這條船是你的？這麼大！”
“剛入手的，所以送過來改造，只是排不上，廠裡好像很忙，又說設備要預定沒那麼快到，我有點頭疼，不知道年前能不能做好。”
“我就跟我爸說，給你插個隊！讓他們上點心。”
“好啊，多謝了。”
“都是朋友，插個隊有什麼。你可真厲害，原來俗人說的是真的，這船得有40多米了吧？天哪，可真厲害，這得好十幾萬吧？”
“差不多。”
沈明娥眼冒星星的看着他，“你一個人的？”
“嗯，我一個人的。”
她更崇拜了，“你這也太厲害了吧？你可別跟我說這樣的船，你有幾十條？”
“怎麼可能，漁業公司都沒有幾十條，我算什麼，都是俗人瞎吹牛逼。我的其他船都是二三十米的，就這一條剛買的最大。”
“那也很厲害啊，太牛了，光這一條都要十幾萬了，你才30啊，我爸50都沒有你厲害。”
“那沒有……”
“你有那麼多船，你都可以註冊一個漁業公司了。”
葉耀東搖搖頭，“現在雖然鼓勵個體，但是註冊公司還不太行吧？”
“誰說的！我們這裡就可以，這兩年就有好幾家造船廠，政府鼓勵個體經濟，滿大街都是商鋪。”
“造船廠歸造船廠，商鋪歸商鋪，註冊正經的公司應該不行吧？現在也不允許做太大吧？當地的漁業公司不都屬於國有的嗎？還沒有個人的吧？”
沈明娥給他問的也有些迷糊，“那大概看當地了，有背景應該都可以，我們這裡到處都是各種海鮮加工廠，頂多就差證書備案而已。”
“再說吧，反正我也不着急，政策總會放開的。”
“可以上去看看嗎？”沈明娥伸着食指指着漁船。
“可以啊，那就上去逛逛。”
葉耀東扶着她上去，領着她逛了一遍漁船，介紹着各種結構，駕駛艙也領她瞧了一下，引得她連連驚歎，一直說他太厲害了。
等下了船後，她直接拉着他去見廠長，要帶他走後門。
沈廠長對他有印象，畢竟一個俊俏的年輕人開着一艘大船過來，說要改造成拖網漁船，這誰會沒印象？
哪一個船老大不是中老年，即使有年輕的，那也不是開這麼大船的。
葉耀東的年紀外表出乎他意料，所以在沈明娥領他到跟前時，他就認出了這個年輕人。
“爸～你幫幫他，提前給他插個隊，給他早點搞好嘛？他是我朋友，你得幫他，必須得幫他。”
“你啥時候認識這麼本事的外地朋友了？”
沈明娥傲嬌的仰着腦袋，摟着他的胳膊，“當然了，我的朋友遍佈全世界，都是有本事的。”
“我還以爲你認識的都是狐朋狗友。”
“哪有，只是大家都比較喜歡玩而已，怎麼就狐朋狗友了，有事時都很肝膽的好不好。”
“行行行，我讓人盯着進度，看看有沒有設備可以先挪用的，給他這邊先開工。但是肯定沒那麼快，他這條船大，改造也是一個大工程，有一些零配件跟機器沒有現成的，麻煩的很，肯定也得幾個月。”
葉耀東連忙道：“沒關係，能先做就先做，早不了那也只能等着了。”
“那爸你讓人盯着點，上心一點。”
“別人的事這麼關心，自己的事就不上心，整天就只知道玩，下個禮拜就上班去，給你弄好了。”
沈明娥撅着嘴，“知道了。”
葉耀東也笑着感謝沈廠長，然後又沈明娥道：“還是你厲害，幫我插隊成功。”
“這有什麼，就一句話的事”，她說完又將他爹往辦公室推，“好了，你可以走了，你忙你的去。”
“用完就丟，你這孩子……”
“不對，你出來，你去叫人先安排，安排了你再回去坐着。”
“你都把我給使喚上了？不然你來安排？這個廠給你幹？裡頭一堆的活都還沒幹完就被你拉出來。”
“真的，那我來了？我進去替你幹，你不要後悔。”
沈廠長無奈的搖頭，只能先去安排。
沈明娥拉着葉耀東跟上，盯着她爹安排，等安排好了，才滿意的把她爹趕回辦公室，自己拉着葉耀東參觀造船廠。
人家幫了個大忙，葉耀東也不好直接走人，就也跟着參觀起來，順便聊聊天。
“你去上什麼班啊？”
“去國有銀行上班呢，特意給我安排了一個閒職，省得我到處跑。”
“厲害了。”
沈明娥悶悶不樂，“厲害什麼，我哥都能跟着俗人他們到處跑，別提多好玩了，但是不讓我跟。”
“到處跑哪裡好玩了？很危險的，你沒感覺你們這裡就很危險嗎？外面也同樣的，國內治安一點都不好，攔路打劫，搶劫的多的是。在外面都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沒點熱武器都別想着出門。”
“不是因爲這裡是港口才混亂嗎？”
“不是港口的內陸地區也同樣混亂，而且還會更落後，港口地區算是發達的了。在外面奔波的辛苦更危險，不是你可以想象。”
“好吧，我哥也一直這樣講。”
“你哥是爲你好。”
“嗯，颱風天你也沒什麼事，我教你滑冰？前面該死的，我們只是去排隊買個票，轉頭自行車就沒了，氣死我了，心情都沒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馬上都要去銀行上班了，不換一個新的自行車？不然怎麼配得上你。”
沈明娥一臉的鬱悶立即就消散放晴了，笑着說：“對，你說的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爸剛剛給錢了，你跟我一起去買一輛？”
“現在都3點了，等去百貨大樓都得下班了。”
“那就明天一起去？你反正閒着也是閒着。”
“我看不來，你去找你小姐妹，你們女孩子的眼光好，我都老男人了，審美跟不上你們年輕女孩的。”
“怎麼會，你看起來沒比我大多少。”
“實際也大了10歲，兒子都10歲了，心也老了。”
沈明娥聽他又這麼說，一臉失望，“算了，那我先走了，下次見。”
“好的，下次再見，多謝。”
“不客氣。”
葉耀東把這姑娘送走後也鬆了口氣，就怕人家看上他。
沒辦法，誰讓他長得太帥了，又有能力，多金又帥氣，歲數大說明成熟會疼人，簡直太吸引人了！
他一個人慢悠悠的走着，摸了摸下巴，感嘆了一下，“唉，長得帥的煩惱。”
要是長得一臉滄桑，肯定不會對他這麼熱情。
不過好歹把他的船提上日程了，雖然說工期不一定提前，但是能讓人上點心，早點開幹，起碼也能看得到進度。
不然像之前那樣擱在岸邊排隊，都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提上日程，他交過來時，都不敢想年前能完成。
但是沒辦法，也沒別的廠能讓他放心的了。
要是開回家去，估摸着得到市裡甚至是省裡去，纔有辦法改造，那也不知道得等到什麼時候。
現在好歹有希望了，只能祈禱年前能改造完，讓他能風光的開回去，省得還得再跑一趟過來開船。
葉耀東一路閒逛回家，正好也快晚飯了。
葉父坐在門口，看他悠哉悠哉的雙手插兜回來，問道：“你怎麼到現在？還以爲你失蹤了。”
“是你走太快，不是說好了去造船廠，結果你自己跑回來。”
“還不是被你氣的？”
“我就隨便說幾句，你反正不也是被罵的嗎？我沒說小汽車前，你不是就已經捱了一頓罵嗎？”
葉父解放鞋脫了直接朝他丟去。
“你就是故意的，都沒說啥了，你還要故意提。”
“這樣更能接受一點，你該罵哪個小兔崽子打電話告訴家裡了，之前中秋的時候打電話回去都還不知道。”
“把鞋子給我。”
“自己丟的自己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