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剛沏好的茶走到院子裡時,桑庾正蹲在地上不知做些什麼。我把茶壺放在石桌上,放輕步子走到他身後,還沒等我開口詢問,便聽見桑庾唸叨道:“攻他的下盤!穩住,穩住!”
我十分茫然地問:“桑庾師兄……在做什麼?”桑庾一副我很忙別打擾我的樣子道:“我在看兩隻蚱蜢打架,順便給其中一隻蚱蜢指導一二。”
這個時候我應該怎麼接話?如果我是我,我什麼都不會說,只會直接走人;如果我是尹大小姐,我要說:“桑庾公子的博愛之心着實讓尹月佩服”,可是,現在我是瓊鸞派首席大弟子的半吊子師妹,所以我說:“這是爲什麼呢,桑庾師兄?”
桑庾眼中忽然閃爍起的熠熠光彩告訴我,我又猜對了。桑庾擺出一副爲人師兄,語重心長的架子,乾咳了一下說:“美人兒師妹啊,這你就不知道了。這兩隻蚱蜢乃是爲了爭媳婦兒打起來的,身量較小的這隻本是那雌蚱蜢的原配相公,誰料這身量大的橫插一腳,生生想把別家的媳婦兒拐去,那雌蚱蜢也不是省油的燈,偷偷跟那隻蚱蜢暗通款曲。
我瞧着,於情,這身量小的本就比身量大的吃虧;於理,那本就是人家家的媳婦兒。是以,師兄我行俠仗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桑庾說完還十分贊同自己的又點了點頭。
爭媳婦兒!你進我這院子纔多長時間啊,怎的連我院裡蚱蜢的家事你都知道了!真真是能扯。也罷,你扯,我陪你扯。
“如此說來,桑庾師兄真真是做了件好事呢。只是,不知在師兄看來,這錯是在誰呢?紅杏出牆的雌蚱蜢,還是橫刀奪愛的雄蚱蜢?”我微微笑着問他。
桑庾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很快地,又恢復了輕佻的笑容:“雌蚱蜢紅杏出牆是爲不忠,雄蚱蜢橫刀奪愛是爲不義,不忠不義之人,其罪當誅。”
我敢肯定,我在桑庾眼中看到了轉瞬即逝的透骨恨意。
“美人兒師妹,師兄忽然想起自己還有點事兒,先回孑然居了,咱們下次再敘!”說完,桑庾快步離開了我的安園。
目送桑庾出了門,我轉身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給自己倒了杯茶。我一邊把玩着杯子,一邊想:桑庾果然既恨母親對父親的不忠,又恨搶走他父親關愛的仲長逸,或者說,他最恨那個因爲對妻子心存恨意而對親子不管不問的父親。
不管怎麼說,自始至終桑庾都是最無辜的那個。母親對父親的背叛,父親對兄長的愧疚,自小無母的孤獨,父親虧欠的照顧……這些苦難最後全要由桑庾承受,實在殘忍。
儘管我答應了仲長逸多陪陪桑庾,但發自本心的,我也有些想要靠近桑庾,大概是因爲從他身上,我看到了被尹老頭圈在落春園孤孤單單長大的自己。
確定了自己想要靠近桑庾的心思,加上我現在還無法面對容成聿,我果斷決定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儘可能地多跟桑庾在一起,想盡一切辦法改善他對仲長逸的態度。這樣,既能達成仲長逸對我的託付,讓我日後多了一條退路,又能幫到桑庾,畢竟兄友弟恭多多少少能彌補一些曾經缺失的愛。
心裡有了計較,我不禁覺得輕鬆,放下杯子跑去伙房,嚷嚷着要跟小遙學習做飯的秘技。
雖說今天日頭大得讓人完全不想出門,但那些已經想好了的計劃卻讓我不得不迎着灼人的日頭,一路走到竹林去。
一路疾走,我終於躲進了蔭涼的竹林。坐在和仲長逸約定的那塊大石上,我一邊擺弄着那盒使得不甚靈活的針,一邊在心裡細細想着自己的計劃有沒有缺漏。
我正想得入神,突然聽到仲長逸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說:“師妹今日來得甚早。”要說我輕功也練了些時日了,雖說長進不大,好歹也覺得步履輕快了許多。可是,想要練到仲長逸這樣止步無聲的程度……算了,我還是別想了。
“師兄,我想問你些桑庾師兄的事。”我走向仲長逸,福了福身。仲長逸微微頷首道:“不知師妹想知道哪些事?”我稍頓了一下,小心地問:“不知……桑庾師兄的武功……如何?”
在我說第一句話的時候,仲長逸的身體本是有些微微前傾的,等我問出了後面的問題,仲長逸卻站直了身,雙手負在身後,“雖然自那件事後,師父對桑庾不管不問,但桑庾的功夫卻是師父親傳的。當年師父教桑庾時十分嚴苛,卻成就了桑庾的一身好武功。”
看着仲長逸毫不遮掩的驕傲神情,我忽然有些羨慕桑庾。雖然他也是自小無母,缺少父親的疼愛,但他卻有這樣一位疼他並以他爲榮的師兄。我甚至隱隱期待,也能有這樣一位兄長疼我,護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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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回飄遠的心緒,我問仲長逸:“師兄可曾和桑庾師兄切磋過劍術?”仲長逸幾不可察的皺了下眉,說道:“在桑庾十三歲那年,他曾提劍邀我切磋,那時我年少氣盛,沒有拒絕……自桑庾那次輸給我以後,他更加勤奮地修習,吃了許多苦。如今,他的劍術,放眼天下已少有人能及,他卻甚少同人過招,我也一直沒有機會再跟他切磋。”
“眼下就有這麼個好機會”,我笑着說,“師兄不必多問,只需好好準備便可,改日,我會在早課時告訴你事情的進展。”據我觀察,仲長逸有一個很好的習慣,他從不當面質疑別人,即便心存疑惑,他也會先自己暗暗求證,而不是當面窮追不捨。所以,他一定不會再追問我那是個什麼好機會。也幸得他有如此的性子,否則若讓他提前知道了,反而不好。
“甚少同人過招”?本大小姐倒要看看你耐不耐得住我的“挑撥”。
第二日早課剛下,桑庾便同我猜的一樣輕佻地笑着竄到我身邊,“美人兒師妹,一日不見,有沒有想念你的桑庾師兄啊!”我很給面子的笑着回道:“自然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桑庾聽了以後仰面大笑了幾聲:“我就說嘛,憑我這風流俊逸的容姿,師妹斷沒有不愛的道理!”我偷偷在心裡鄙視了他一下,臉上卻裝出一副不勝嬌羞的樣子。
桑庾顯然十分熱衷於演繹這種摺子戲一樣的郎情妾意,我也一直積極地配合着他。等我覺得他的情緒高漲到不經意間撤去了許多防備,我狀似無意地問到:“桑庾師兄如此風流倜儻,劍術想必也是無人能及吧。”
桑庾還沉浸在摺子戲裡,完全沒有防備地說:“那是自然!你師兄我15歲那年,可是憑着手中的一柄劍,平了當年的武林盟主之爭!”“什麼武林盟主之爭?”我倒是沒聽過。“都是些陳年江湖事,從前大炎武林一片混亂,就總有些跳樑小醜想統領武林,當勞什子的武林盟主,鬧得修道之人人心惶惶。
我心說你鬧你的沒關係,影響老子在瓊鸞峰胡天胡地卻是決計不行的,是以我趁老頭子和仲長逸不注意,偷偷溜下山去參加了那個武林盟主大會,一口氣把那些所謂的武林泰斗全打趴下了。那些人要奉我爲盟主,本盟主金口玉言,說了句‘傳本盟主令,大炎武林自此沒有武林盟主’然後便溜回了瓊鸞峰。”
看着桑庾一臉得意地說着,我開始相信仲長逸所謂的“如今,他的劍術,放眼天下已少有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