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整個府衙給人以蕭瑟冷寂之感,兩側由青磚砌成的八字牆因寒冷的天氣而微微泛起了一層白霜。牆前的兩座石獅子中,一個橫躺在地,上面覆滿了枯葉,另一個面對着牆,位置十分詭異。府衙門外懸掛着的四個大紅燈籠上依稀寫着幾個字,因長久無人照料,燈籠上的字已幾不可辨,紅色的燈籠也因入冬以後的大風而殘破不堪。
門頭的牌匾上寫四個燙金大字——“岐川府衙”,字上面蒙了厚厚的一層灰,已不再閃亮,府字中間的那一點也不知去了哪裡,讓原本肅穆的牌匾帶了一絲諷刺的可笑意味。而府衙的門,緊緊閉着。
不知爲何,看着府衙緊閉的大門,我竟覺得,這府衙像是飽含了辛酸一般,如同一個委屈的孩子,緊閉着嘴,強忍住不哭出來。
止郡王突然上前,推了推大門,見門紋絲不動,便回過身來,看着容成聿道:“是鎖着的,我們怎麼進去?”容成聿氣定神閒的負手站在那裡,目光如同能穿透那扇門,直達府內一般,良久,他道:“不必驚動裡面的人,從牆頭跳過去。”
跳、跳過去?開什麼玩笑這麼高的牆,讓我跳過去?你怎麼不直接說讓我飛過去啊我心中腹誹不已,止郡王卻已是闊步走了回來,道:“鄺宇和紅夙姑娘都會輕功,我帶陵嫣過去,月姑娘……就……”止郡王還未說完,容成聿已經走了過來,點着頭說“好”。
止郡王頓了頓,沒有再說什麼,只對陵嫣招了招手:“嫣兒,我們先進去”陵嫣還沒從剛纔的驚恐中脫離出來,腳步虛浮地走到了止郡王面前,止郡王衝容成聿點了點頭,便一把抱起陵嫣,腳尖一點,越過了牆頭。
“鄺宇,紅夙,你們先過去。”容成聿仍是負手站着,語氣不疾不徐。鄺宇想也沒想,一如往常地抱拳對我們行了一禮,便唰得下跳了過去,動作快得我竟沒能看真切。正驚歎於鄺宇的輕功,紅夙笑着對我們道:“你們慢點,莫急,我先過去了。”說完,也不待我回話,廣袖一舞,我只覺得眼前一到紅光飛過,她便如同最妖嬈的花兒一般,綻放,消失在牆頭。
怔怔看着牆頭,我突然覺得有些尷尬,容成聿就站在距我不到三步的地方,風輕雲淡地負着手,也和我一樣,看着牆頭。默了一會兒,我道:“那個……”,“今早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你的話,紅夙已經告訴我了。我都明白。”
我眨了眨眼,一時回不過神來,容成聿卻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在我耳邊說了聲:“走了”,便一下抱起了我,隨後,如同上次一般,我只聽見耳邊呼呼的風聲,緊接着,便着了地。
扶我站好後,容成聿收回手去,一臉平靜地環視衆人,道:“我們進去,腳步輕些。”點了點頭,我跟在衆人之後,輕手輕腳地往裡走。
此處正是府衙的前庭,庭中草木枯黃,落葉遍地,四下一片衰敗寂寥之景。過了青石照壁,能看見同樣緊閉的儀門和公廨,再往北走,懸着“公廉”二字的大堂便近在眼前了。
堂前豎着一面戒石坊,正面額書“公生明”,兩側書“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看着斑駁的戒石坊上刻着的字,我不禁覺得好笑,上天難欺?瞧瞧外面的岐川百姓過着怎樣的生活,爲官者的良心,在哪裡
拾級而上,檐下的斗拱覆滿蛛網,那裡有一點疏朗奇巧的樣子跨過門檻,進了大堂,果然,堂內空無一人。
堂正中的公案上,覆了厚厚的一層塵土,案上的卷宗放得東倒西歪,上面依稀有蛛網浮動。驚堂木掉在地上,色澤盡褪,一支毛筆躺在它的不遠處,筆頭早已爛了。
空氣中浮動着濃重的塵土氣,進了門後,陵嫣便一直用袖子捂着鼻口,我雖然也難受的緊,但到底不願失儀,只得幹受罪。大堂兩側寫着“肅靜”,“迴避”的那些儀仗全部東倒西歪的靠在柱子上,公案上,儀仗上的漆剝落得露出了木頭的本色。
“向內走吧,這裡似乎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止郡王握着拳擋在鼻口,看樣子也是被嗆得厲害了。容成聿點了點頭,繞過公案,從左側的一個小門向內走了,我們也跟着,依次過了那通小門。
走出門後,是一處寫着“寅恭門”的拱門,過了那道拱門,我們便到了二堂。二堂懸着一塊牌匾,上書“思補堂”,這裡似乎是一處辦公的地方,堂內是一排一排厚重的卷宗,書架間,並排擺着兩列桌椅,桌上配有紙鎮和筆架,同樣,也是落滿了灰塵。互相看了一眼,沒有出言,我們一同穿過二堂後的窄門。
出了二堂的窄門,是一條並不算寬的巷道,巷道由青石板鋪成,巷道的兩邊,是兩排對稱的廊房。我們依次檢查了一番,廊房內皆是空無一人。
沿着巷道走了一會兒,入目的是一道略大些的門,這裡大概就是府衙的三堂了。跨過三堂的門檻,我大致在堂內張望了一下,這裡應當是一處會客的地方,堂內的桌椅皆是上乘工藝,牆上有一塊一塊掛過字畫的痕跡,從它如今衰敗的樣子,我依稀可以想象出它從前的氣派。
停在三堂內,容成聿隨手捻起一旁桌上的灰塵,拈了拈,道:“這裡的灰塵比前面兩堂少很多,應當是最近還有人來過。按照大炎府衙的建造規則,再往後就是暖閣了,過了暖閣,便是府庭內宅。大家小心些,如果府衙內真的有人,那便只能是躲藏在內宅裡了。”
“事不宜遲,我們先過去看看再說。”止郡王說道。容成聿點頭表示贊同,於是我們便一同朝着暖閣走去。
終於要到了……不知藏在這裡的究竟是怎樣的人,等待我們的,會是什麼樣的結果……暗暗提起了心,我放輕步子,小心謹慎的跟在衆人之後。
穿過暖閣,我們見到了一處完全不同的景緻,這裡雖然也是一派冬日景象,但並不像前庭那般枯葉遍地,這裡的亭臺都還是原本的樣子,沒有傾覆也沒有破落,儘管仍是一副少人打理的模樣,但到底比前面要好上許多。
站在此處可以看到,後堂的西南面有個花廳,可以看到,廳子北邊有個不大的房間,上面掛着個小牌匾,上書“虛白軒”, 而後堂的東面也有一處院落,比起那個虛白軒,顯得更大些。
我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便一同先朝那虛白軒走去,四下一片寂靜,我們全都放輕了腳步,突然,只聽“咔嚓”一聲,我們一齊回頭,正看見陵嫣腳下有一根被踩斷了的枯枝。
自知做錯了事,陵嫣小臉一陣泛紅,我們也不忍心說她,便又回過頭,繼續朝虛白軒走去。進了小院,容成聿示意我們停下步子,自己朝前走去。知道他是不想讓我們涉險,看着他的背影,我忍不住擔心緊張起來。
容成聿終於走到了門外,將手搭在門上用力一推,“吱呀”一聲後,隨着從門頂掉下的灰塵,門大敞開了。容成聿率先走進門內,我們靜靜等在門外,過了一會兒,容成聿從房內出來,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不在這裡?那……難道是……我們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東面的那處大院落。定了定神,衆人重新振作起來,又向東邊的院落走去。隨着對那院落一點一點的接近,我的心跳逐漸加快,整顆心像是要提到嗓子眼了一般。方纔的那些地方都沒有,那……就只能在這裡了。
我們輕手輕腳地進了這座院子,才發現這裡比從外面看到的還要大上許多。院內由卵石鋪成的小徑通向各個方向,盡頭處竟又是些更小的院落。
我們沿着卵石路往裡走,最先看到的是一處名爲“桃李館”的小院,和它正對的,是一處名爲“師竹軒”的小院,站在路中間,我們又面臨了選左還是選右的抉擇,正想問容成聿的意思,我們身後突然傳來盆子墜地的聲音。
這下不用回頭我們也知道,我們尋找的人已經找到了。
“你們、你們是何人竟敢擅闖府衙”這是中年婦人的聲音,我們一齊回過身來,正看到一個纖瘦的婦人站在那裡,目光裡明明全是懼意,卻用一副帶着怒意的表情對着我們,她的腳下,是灑了一地的水,和一個翻倒在地的盆子。
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會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從她方纔的語氣來判斷,她似乎本來就是住在府衙裡的,甚至,有可能是……
容成聿向前走了幾步,抱拳行了一禮,客氣的問道:“這位夫人,敢問你是……”那婦人向後退了一步,嘴脣有些發抖,卻脫口而出:“我、我是知府夫人你們卻是哪個?大膽刁民擅闖府衙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