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對了,爲父記得,今兒你不是帶了碧洗那丫頭一道走的嗎,怎的回來的時候沒帶着她?”我就知道見我只身一人回來,尹老頭的眼線早已先一步同尹老頭報告過了。
“沒錯,父親對女兒真是關心,這些小事父親都能注意到。說來也巧,今兒月兒帶着碧洗陪同止郡王選傢俱,哪料去的不是別家,正是碧洗外公家開的木藝坊。父親許是不知道,碧洗是從遠處前來墨都投奔她外公的,可按着她孃的說法尋了很久,卻沒有尋到。無奈之下,她只得入府做丫鬟以維持生計。
這回碧洗和月兒同去,正巧讓那家店的老闆瞧見了她戴在頸間的玉墜子,那老闆一眼便認出是他家祖傳的,這才知碧洗是他家流落在外的血脈。月兒見他們親人相見,實在是感動,不忍碧洗再與家人分離,於是,便做主還了碧洗自由,讓她留下和親人一處了。”
我自顧自編着瞎話,尹老頭聽得倒是認真。其實,他懷疑也好,不懷疑也罷,此事我已然辦成,即便尹老頭心有不甘,卻也再做不了什麼了,畢竟這並非事關他仕途的大事,頂多讓他生氣我竟已如此自顧自的拿起了主意,不考慮他的意思,其他的,倒也不會再有什麼嚴重的了。
即便尹老頭多疑到真的派人去柳府打探,倒也是好的,一則柳彥青不會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將事實真相向外說,二則,這倒能提醒提醒柳彥青自己究竟該做什麼,也好保碧洗一番周全。
“月兒剛將她要到身邊,卻又要將她拱手讓人,心中總歸有些許不甘吧,不過,成人之美總歸是件好事,月兒將心放寬些罷,要不,爲父再爲你挑一個伶俐的丫鬟帶回宮去,你看如何啊?”
幫我挑一個?你不如說是趁機安插個眼線在我身邊吧你想得倒是美,我好不容易能離你遠一點,怎麼可能放任你的眼線在我身邊晃來晃去?別忘了,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對你惟命是從的小丫頭了
柔柔一笑,我道:“父親,您對月兒實在是體貼,月兒也不忍心拂了父親的好意。只是,宮裡本就人多口雜,是非數不勝數,若是月兒又帶了自己人進去,定會被旁人議論的。先前月兒向甄姨娘討了碧洗,本就沒有打算將她帶進宮裡去,只想着讓她留在府裡幫我打點一下落春園,如今她回家去了,月兒也便放下這個念想了,大不了離府之前,叮囑婆子們多留心我那落春園便是了。”
這番話說的雖不算面面俱到,卻也讓尹老頭沒法挑理。點了點頭,尹老頭笑道:“月兒考慮得很周全,是爲父一時心急了。月兒啊,自打你回府,爲父還未好好同你說說後續的打算,正好這會兒也沒什麼要緊的事,爲父便好好同你說說日後的打算吧”
聞言,我背後一陣發涼。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上一次尹老頭同我說這些,還是我即將進宮的時候了。那時尹老頭明白告訴我,要想盡一切辦法博得賢王青睞,不知時局發展至今,尹老頭又有了什麼新的打算,亦或是還要重複從前的叮囑。
“父親請說吧,月兒認真聽着。”我乖順點點頭道。
“兩年前,爲父曾叮囑你,種種跡象表明,皇上心屬賢王,立他爲太子的可能最大,是以你務必在瓊鸞峰之上博得賢王的好感,也好保我尹家百年不倒。”我點點頭,尹老頭接着道:“雖說從上次賜婚之事來看,月而你似乎並未讓賢王傾心於你,但,好的一面是,爲父看得出,皇上很欣賞你,認爲你有攜領後宮的實力。”
我繼續默默聽着。
“雖說賢王很得皇上喜愛,但畢竟塵埃未定,朝堂之上權力勢力瞬息萬變,沒有誰是註定的贏家,爲父的這句話……月兒你明白是何意?”尹老頭高深莫測的問道。
我想了想,答:“權力場上沒有永遠的贏家,但總會有贏家,無論贏家是誰,依附贏家,總是沒有錯的。”
“說得好”尹老頭猛一括掌,嚇了我一跳。“月兒你說的沒錯,在這瞬息萬變的棋局上,一步錯,便步步錯,我們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謹慎才行。
方纔你也說了,無論贏家是誰,依附贏家,總是沒有錯的。這兩年來,爲父左思右想,覺得將籌碼押在一人身上實在太過冒險,即便賢王的贏面再大,我們也要做周全的打算。此番爲父確定了皇上對你的青睞,之後的打算便好說了。雖則目前看來,月兒你並未真的和哪位皇子定下親事,但皇上未必就對你與賢王的親事死了心,說不定不久之後,皇上又會重提此事的。
皇上對賢王的意屬是有目共睹的,皇上想讓你嫁給賢王,就充分向所有人證明了你的分量,因而,若是有哪位皇子具備奪嫡的實力和心思,他自然會想盡一切辦法爭取到你的支持。而我們只需順水推舟,他若是成了,我們便依附於他,他若是不成,賢王那邊,總歸還是你的。
而且,爲父沒有想到的是,你竟能讓德妃娘娘對你刮目相看,且月兒你竟同兮寰公主也相處的甚好。要知道,得了德妃的歡喜,便是得了半個後宮,月兒這次回去,可一定要維繫好你同德妃的關係。她爲聿王向皇上請親,聿王拒了你,德妃心裡定是存了歉意,月兒你需好好利用這一點,掌握住了德妃,你在後宮才能站得穩啊”
聽着尹老頭將一切說的這樣赤/裸裸,我心裡的厭惡油然而生,在他眼裡,我果真就是一顆沒有血沒有肉的棋子,只需按照他的吩咐,或前行或後退,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也不能有自己的意願。一切的一切,都由他來決定。
壓抑住心裡的憤怒,我露出笑臉,輕聲答:“是,父親。”
尹老頭滿意的點點頭道:“嗯,真是爲父的好女兒,一點就透。對了,有件事……爲父認爲……是時候該告訴你了。月兒你是個漂亮聰明的姑娘,你所擁有的一切,都能成爲你的武器,在必要的時候,你可以……要懂得抓住機會……”
他他竟然能對自己的親生女兒說出這樣的話來他還是人嗎爲了他的功名利祿,他竟能做到如此的喪盡天良
我恨得幾乎抓破自己的手心,卻還是身不由己地必須對他笑臉相迎。努力微笑着,我道:“父親,女兒明白了。”
“好了,其他的話爲父也不再多說了,相信爲父的言外之意,月兒你已然聽出來了,放手去做吧,爲父等着你的好消息。唔,時辰也不早了,月兒快回去歇着吧。”尹老頭裝作慈愛地撫了撫我的發頂。
我拼盡所有力氣,才壓抑住想要脫口而出自己要立刻回宮的話。乖順的點點頭,又福了福身,我道:“那父親早些歇着吧,月兒先行回房去了。”
尹老頭擺了擺手,笑着目送我出了門。
我僵直着身子一路從花廳走回了落春園,牙關咬得微微發酸,眼眶一陣陣的發澀。
這就是我的父親,我本以爲他只是冷血,到現在才知道,他根本就是沒有人倫的敗類虎毒尚且不食子,如此狠毒的事,尹老頭他是怎麼做到這樣面不改色的?
魂不守舍的推開房門,一見是我,小遙嚯的一下站起身來,挽住我便道:“小姐你怎麼了?面色煞白煞白的病了還是出事了?”
我無力的搖搖頭道:“小遙,早些睡吧,睡前整理下咱們的行李,明日咱們便回宮去。”話一出口,我不禁自己都覺得好笑起來。回宮?皇宮也不是我的家啊在那裡,一樣有數不清的陰謀,數不清的算計,一樣多的是狠心毒辣的人。
天地之大,究竟哪裡纔是我的家呢?究竟我該去哪裡才能逃離這殘酷的命運呢?突然覺得,一直以來自己追求的那個夢,一直以來自己爲之不懈努力的那個方向,愈發的遙不可及起來。
小遙看了看我,終究沒有再勸什麼,嘆了口氣便推門出去了。
隨意洗漱了一下,我吹了燈,躺在黑洞洞的房間裡,只覺得自己在一點一點的被吞噬,一點一點的被蠶食,然後,慢慢的消失不見……
一大清早,我便收拾好自己,推了門,正看到小遙拿着行李坐在院子裡等我。笑着挽住小遙,我回身望了望這個我從小住到大的落春園,只覺得如鯁在喉。
勉強擠出個笑臉,我對着草叢道:“紅棗,紅棗,大清早的,躲去哪裡了?快出來見我最後一面,我要走了,你再不出來,下次見我可就不知是什麼時候了。紅棗,紅棗?”
叫了半天,那廝始終沒來跟我道個別。心裡憋悶得很,我置氣到:“罷了罷了,小遙,這廝沒心沒肺,咱們走吧”說着,便頭也不回的朝尹老頭的書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