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仰起頭,我用七分高貴三分傲慢的目光一一掃視過這羣下人,時不時配合地露給尹老頭一兩個幸福的微笑,在身後圍觀百姓的歡呼聲中,一步一步走進了這個闊別已久的尹府。
下了臺階,環視了院子一圈,果然,比起兩年前我離府的時候,這裡又富麗輝煌了不少。院子裡憑空多出了一塊錦鯉池子,那魚池造得端的是華美非常,池底也不知砌了什麼名貴的石頭,遠遠望過去,池水閃亮得緊。池裡的錦鯉一尾尾的都很精神,時不時的跳上一下兩下的,可見平時喂得很好。
府裡的柱子顏色很鮮亮,一看便是才漆過沒多久的,迴廊的樣式和我離府時的也完全不同,應該是重修過的新樣式,比起從前的,又繁複漂亮了許多。院裡的地磚也是翻新過的,放眼望過去,一塊塊地磚嚴絲合縫砌在地上,沒有一塊有哪怕一丁點的裂痕。
回過身,我對端着賀禮的幾個太監道:“行了,把東西交給家丁,你們先回宮裡去吧。”幾個太監將手裡的東西交給家丁,又跪下拜了我一次,正要退着出門去,卻被尹老頭叫住了。
“幾位公公一路上辛苦了,老胡,把這些銀子分給公公們,親自送公公們出府”,尹老頭從袖口裡撈出幾塊碎銀子,交給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一個老頭子,這老頭子怪面生的,我似乎沒見過。
那個被喚作老胡的老頭恭恭敬敬的雙手接過銀子,一一分給幾個太監,幾個太監點頭哈腰的接下,謝過尹老頭,又拜了我一次,纔跟着老胡出了府去。
外人走了,現在只餘下小遙跟在我身側,站在這園中,我只覺得是我二人站在一處全然陌生的地方。我和小遙,都是客人。
“月兒,爲父帶你在府裡四處看看吧,你也有日子沒回來了,府裡新添了幾處景緻,快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說着,尹老頭便要帶我觀賞他的府邸。
被你帶着四處看看?饒了我吧,我對您家的府院沒有一丁點兒的興趣。裝模作樣的扶了一下額頭,我皺着眉,裝出一副十分痛苦的樣子,小聲道:“父親,月兒許是來的路上着了風,這會兒突然頭疼得緊,父親能否讓月兒先回落春園歇歇,用午膳的時候,月兒再同父親好好說說體己話。”
看我一副弱柳扶風,馬上就要暈過去的虛弱樣兒,尹老頭噎了一下,大概對於我直白的拒絕十分的不爽快。不過,到底是演技卓絕的尹老頭,一下子調好了表情,擺着一臉的慈父模樣,摸了摸我的頭說:“是啊,月兒一路顛簸,的確是辛苦了,那你就先回落春園去吧,好生休息一會兒。對了,爲父已經吩咐了膳房,準備了一桌兒你愛吃的飯菜,就等着你來嚐嚐了。休息好了之後,就到飯廳去,和爲父一起吃頓團圓飯吧。”
我愛吃的飯菜?你確定你知道我愛吃什麼?騙誰呢你。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我擠出個柔弱的笑容:“月兒可一直盼着和父親一道吃頓團圓飯呢,那……月兒先回落春園了。”說着,我盈盈朝他福了福身,帶着小遙腳步虛浮地走了。
回落春園的一路上我暗暗嘆,尹老頭實在是財大氣粗,這才兩年的功夫,整個尹府像是重新建過了一次一樣,我這個在這裡住了十幾年的人,竟然完全找不到個北。
都走西撞了一陣子,我總算摸到了落春園的門。站在落春園外,我停下步子,靜靜望着那熟悉的牌匾站了一陣,輕嘆了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落春園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她竟然沒有變得荒蕪,這讓我大感驚訝。沿着石板路向裡走了幾步,小遙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袖子,緊張兮兮地道:“小、小姐,草、草叢裡有蛇”說着,她便要向我身後藏。
有蛇?不至於吧,我轉過臉定睛看着遠處的那處草叢,等了一會兒,果然,那草叢抖了抖。一見那草叢抖了一下,小遙嚇得輕聲一叫,我被她拉得險些沒站穩,天旋地轉之際,那草叢裡突然飛竄出一條白色身影,在我未及反映之時鑽進了我的懷裡。
小遙尖叫着跑了老遠,我低下頭瞧了瞧,呵,窩在我臂彎裡眨巴着眼睛,一臉可憐模樣的,不是紅棗那廝,又是哪個
伸出手揉了揉它的脖子,這廝一副很舒服的模樣,眯着眼睛在我手心裡蹭啊蹭啊的,一條蓬鬆漂亮的尾巴擺來擺去,偶爾刮過我的臉頰,惹得我一陣癢。
見我和這廝親密的模樣,小遙似乎放心了一些,試探着一步一步靠過來,像是怕驚擾到這尾狐狸,小聲問道:“小姐,這隻狐狸,你認識?”
我笑着點了點頭,一邊繼續逗弄紅棗,一邊對小遙說:“是啊,這小傢伙叫紅棗,是我從前養的一尾狐狸,沒想到已經長得這樣大了,竟然還在這裡,而且變得這樣黏人。”
小遙點了點頭,還是小心翼翼的:“紅棗?他不是白色的嗎?”“是啊”,我摸了摸紅棗的腦袋,繼續說:“你家小姐不是不愛吃紅棗嗎,這廝從前惹怒了你家小姐,所以,就被賜了這麼個好名字。”
“哦,小姐,它……咬不咬人啊?”小遙偏着腦袋,一副想摸又不敢摸的樣子。咬不咬人?這個,我還真不知道。“要不……你試試?反正我是沒被他咬過。”我說着,便作勢要把紅棗遞給小遙。
小遙小心翼翼地探出右手,離着紅棗還老遠呢,這廝卻不知哪兒不對了,突然炸了毛,呲着牙對小遙怒目而視。這可嚇壞了小遙,她連忙向後退去,險些坐倒在地上。
我無奈的輕拍了一下紅棗的腦袋,斥責道:“臭狐狸,你又是哪裡皮癢了?要不本小姐給你緊緊?”我剛拍了他一下,這廝便一副受了多大創傷的樣子,縮着耳朵,雙眼緊閉,尾巴也縮到了身下。
無奈之下,我衝小遙搖了搖頭:“就是個欺軟怕硬得主,趕明兒你抓住他揍一頓,它準對你服服帖帖的。”一聽我這麼說,這臭狐狸突然豎起耳朵,眼神裡透露出不滿來。
又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我道:“喲,幾日不見,還有脾氣了啊?對了,這天氣也日漸冷了,我還缺個毛領子呢,小遙啊,不如就將這尾狐狸宰了,給你家小姐我做個漂漂亮亮的毛領子”
果然是吃軟怕硬的東西,一聽我要宰了他扒皮,這廝立刻老實了,耷拉着耳朵,尾巴也隨意垂着,一臉的可憐相。
這廝的變化無常逗樂了小遙,她忍着笑,壯了膽子了走過來。這次小遙沒有貿然伸手碰它,而是站在不遠處望着它道:“唔,的確是尾漂亮的狐狸,瞧它這尾巴,真是好看吶小姐,小遙早些年學過扒皮的手藝,趕明兒小遙將它抓住好好洗洗,然後扒了他的皮,親手給小姐做個漂漂亮亮的毛領子”
聞言,紅棗立刻鑽進我的臂彎,整個縮成了一個白色的絨球,尾巴也藏得嚴嚴實實的,根本瞧不見。小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姐說的沒錯,紅棗果然是欺軟怕硬的。”
我也樂了,抱着懷裡依舊在裝死的紅棗,帶着小遙朝我從前的臥房那裡走去。
還沒走幾步,只聽“吱呀”一聲,我的房門被推開,從裡面走出兩個丫鬟模樣的人。見我站在門外,二人立刻快步走上前來,誠惶誠恐的俯身拜到:“奴婢紅翠、綠柳,拜見容月郡主。”
紅翠?綠柳?好熟悉的兩個名字。我低下頭,只見二人身子俯得極低,臉都快貼在地上了,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二人的腿似乎都有些打哆嗦。
“擡起頭來讓我瞧瞧”,這話一出口,我自己先想笑了,瞧我這語氣,活脫脫一傲慢小姐啊。跪在地上的二人一聽我要讓她們擡頭,又是一抖,我抱着臂,也不走,也不說話,耐心等着。二人見熬不過,交換了一個眼神,終於一起抖抖瑟瑟地擡起了頭。
一看清這二人的臉我便明白了,我說這兩個丫鬟怎麼都不敢擡頭看我,原來竟是她們
離府之前,落春園裡的丫鬟便是這二人,當時她們並不怎麼聽我的使喚,是以我也不大記得她們的名字。雖說我記不得這兩個丫鬟的名字,但她們從前做過些什麼,我卻是記得真真兒的。
說起來,當年尹府裡欺負我盤剝我的奴才又何止這兩個,我也並不打算一回來就懲治他們,不過,這二位撞到了我面前,若是不戲弄兩句,豈不是對不起這天賜的緣分了。
我心裡暗笑,面上卻是冷若冰霜。“哦,原來是你們啊,一晃都兩年多了,沒想到還能在這兒看見你們。說起來,你們也算是伺候過我一段日子了,我對你們,印象還是……蠻深刻的呢。”
我這句不輕不重的話着實嚇到了二人,但見她們嘴脣發抖,面色發青,一副想要說話又不敢說得樣子,我心裡一樂,繼續繃着臉道:“怎麼,這麼久沒見自家主子了,就沒什麼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