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說的“絕對本體”,其實,就是佛教所宣揚的擺脫束縛的靈魂,這種精神的實體,同其他有神論所虛構的“神”或“上帝”,沒有本質的區別。正因爲如此,後來他終於又承認了靈魂不死和生死輪迴的迷信,說什麼人證得“阿賴耶識”本體,就可以“超脫輪迴”,同“佛”一樣,永遠脫離“器世界”(物質世界),永恆地安樂了。辛亥革命後,他更加露骨地宣揚起靈魂不死的迷信,說什麼人死以後,不是一切都消滅,精神現象(指感覺、思維和喜怒哀樂等心理活動)可以變壞,但精神的實體並不消滅(“心體不滅”),從而又得出結論說:古代無神論者講無鬼神,只是說,死後幽靈尚未轉生,並非人死精神消滅。這樣,他又成了有神論和有鬼論的鼓吹者了。
章炳麟對宗教迷信的分析,初步揭露了宗教產生的認識論的根源。他後來又把這種認識論上的根源概括爲兩點:一是來於人的“所知障”,即對自然現象的規律尚不理解,以爲在自然界之上有一個實體支配自然現象的變化;一是來於人的“煩惱障”,即爲飢寒苦疾所迫,感到死亡無日,以爲有一神秘的東西支配自己的命運,祈求從它那裡得到幸福。總之,他認爲“神”是人類自己製造出來的幻想。德國資產階級無神論者費爾巴哈認爲,上帝只是人的幻想的產物。章炳麟在反對有神論的鬥爭中,達到了同費爾巴哈相類似的結論,爲我國無神論史增添了新的財富。但是,他的無神論,正如馬克思在批判費爾巴哈時指出的:“費爾巴哈把宗教的本質歸結於人的本質。但是,人的本質並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
章炳麟最後把宗教歸之爲人的“血氣心智”的產物,把宗教的起源說成是基於人的求生和無知的心理,他所理解的人,是自然的人,不是階級社會中的人。因此,他不能揭露出宗教產生的社會根源。相反,他認爲,宗教在社會上有着增進人們道德的作用,說什麼“若沒有宗教,這道德必不得增進”。而且,革命黨人要想樹立革命的道德,就要有自己的宗教。這樣,他又爲宗教的存在保留了地盤。從這種歷史唯心主義出發,他終於提出了建立一種所謂“無神教”的口號,而且把佛教說成是無神的宗教,大肆鼓吹起佛教唯心主義的哲學,使他從唯物主義轉向了唯心主義。
此外,他還宣揚了因果報應論和宿命論等迷信。章炳麟作爲一個無神論者,當他堅持唯物主義的世界觀時,他的無神論思想就比較徹底,當他轉入唯心主義時,他的無神論就顯得軟弱無力了,而且終於投降了有神論。
四、章炳麟的革命精神與虛無主義
章炳麟在反對有神論和康、樑改良派的鬥爭中,又研究了人的知識和才能的來源問題。在這個認識論的問題上,他最初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後來卻陷入了佛教的主觀唯心主義。他的認識論總的說來,具有唯理論的傾向。
他曾批判了王守仁的唯心主義認識論,認爲王陽明學說的根本錯誤在於“立義至車”,即從一個最簡單的抽象觀念(“良知”)出發,處理各種複雜的事物,這種哲學是從佛教禪宗那裡搬來的。他說,研究學問和處理問題,應當像古代法家指出的那樣,“以法爲分,以名爲表,以參爲驗,以稽(考)爲決”,即用法令規定事物的名分,用名稱表達事物的實際,通過檢證和考覈來判斷是非。
後來,他在同保皇黨的論戰中,進一步駁斥了王守仁的“良知”說。梁啓超等保皇派把他們的“君主立憲”論說成是出於“良知”,說什麼“人不服從其良知,是日非人”。章炳麟駁斥說:人們的政治觀點同樣不是生來就有的,嬰兒並不知道什麼是政治,更談不上分辨“主義”的是非;長大了,有所見聞,加以比較,纔有政治見解。
他認爲,這就是今人所提倡的科學精神,而王守仁的學說是同這種精神相對立的。他還指出,王守仁的“致良知”的命題,在邏輯上是自相矛盾的。他揭露說,既然“良知”是先天的,就不應講“致”,如果必待後天努力才發揮出來,那就不是“良知”了。他對王守仁學說的駁斥,表現了唯物主義的立場。
他指出,保皇派把他們的政論歸之爲“良知”,這同王守仁當年把他效忠於昏君的行爲說成是“良知所信”一樣荒唐可笑。在這裡,他同樣堅持了唯物主義的觀點,駁斥了改良派的唯心主義的先驗論。章炳麟還談到了關於人的智力的形成問題。他認爲人的智力不是先天決定的,是在生存競爭中形成和發展起來的。他說,生物的官骸在競爭中總是“蛻其故用而成其新用”,使用它的官能則進化,不使用它的官能則退化。人類的智力也是這樣,在競爭中,用其智力則聰明,不用其智力則愚蠢。這是說,人的智力是後天獲得的,同樣宣傳了唯物主義的觀點,是和唯心主義的“生知”說對立的。依據這種唯物主義的觀點,章炳麟在同改良派的論戰中,進一步駁斥了康梁宣揚的所謂中國民智未開、人民智力低下、不能行民主共和的謬論。章炳麟批駁說:“人心之智慧,自競爭而後發生。今日之民智,不必恃他事以開之,而但恃革命以開之。”
他認爲,人民的革命觀念和革命的才智都是在實際鬥爭中形成的。如明末的李自成,並非生來就有救民濟困的思想,而是因爲被飢寒所迫,而揭竿而起,後來在實際鬥爭中形成了革命觀念。又如義和團初起時,只講“扶清滅洋”,後來在鬥爭中增長了智慧,從而提出了“掃清滅洋”的口號。最後他得出結論說:人民在革命鬥爭中一定會樹立起民主觀念,能夠管理好自己的國家,民主之興,是勢所必至,不可阻擋。
他還認爲,社會歷史現象的變化是有規律可循的,有其因必有其果,“因以求果,果以求因”,就會弄清禮俗政教演變的趨勢,絕不能像康有爲那樣,主觀虛構一套“三統”、“三世”的公式,硬套在歷史事件上,像算命一樣,預知未來。後來,他還指出,研究學術一定要“實事求是”,研究歷史,如同“寫真”一樣,“悠短黑白,期於肖形而止”,把美的說成醜的,把醜的說成美的,都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