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東方泛起魚肚白,日頭一點點從地平線掙扎而起。地道里漸漸有了亮光。代書箱一直趴在地上,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脯,幾乎沒有任何動作。他微微扭頭看看身後,不管日本殺手是死是活,現在是做最後了斷的時候了!
代書箱輕輕扭過頭,不足兩米的距離內,一個人倒在血泊中,軍刀橫斜。地上有一大攤血,對方估計活不了了,這麼多血即便再命大也不可能活着。
此時龔大牛端着槍走過來。代書箱這才從地上起來,擡腳踢了踢地上的屍體,有些發僵,血液也開始凝固。
龔大牛一隻大腳狠狠踢在屍體上,僵硬的屍體來回翻滾。老龔在泄憤,他曾經被這個殺手逼得走投無路、身負重傷,如今終於大仇得報。心裡憋的那口氣終於出來,整個人也精神起來。
“代連長,你太厲害了,我服了。以後我聽你的。”龔大牛向代書箱投去敬佩的眼光。能讓他說出這番話很不易,畢竟老龔是陸樹庭的嫡系,向來只聽陸排長的。之所以一路跟着代書箱走下來,主要是敬重老代是條漢子。
代書箱報以微笑,“這是說的哪裡話,人是你自己打死的,該感謝的人是你自己。”
龔大牛撓撓頭,“也對啊!”隨即又意識到什麼,連忙搖頭,“老代你又取笑我,要不是你把鬼子引過來,人家會站在那裡老老實實讓我打?”
代書箱擺擺手示意先不談這個,現在得趕緊撤,一旦大批鬼子包圍上來,麻煩就大了。
兩人撤出地道,順着戰壕爬向另外一處掩體。這裡是山頂的東部,天邊泛起的魚肚白率先映射到這裡,能見度有了很大提升。天要亮了,這一夜總算沒有丟掉陣地,天亮之後不知道日本兵會發起怎樣的衝鋒。
代書箱和龔大牛都心事重重,日本兵的瘋狂他們早已領教過,前面一羣倒下去,後面一羣馬上撲過來,人命在那時候比草芥還賤。僅僅過去一天而已,後面還有六天,鬼才知道日本兵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
“對了老代,山腳下的爆炸是咋回事?”龔大牛至今還不太明白。當時他一個人堅守在陣地,炮彈冰雹一樣落在山頂,整個大地都在顫抖,陣地上的土掀起一層又一層。縱橫交錯的戰壕被炸得七零八落。幸虧老龔躲在最深的地道里,深入地下足足有三米,沒有被炮彈掀翻。
第一輪轟炸之後,龔大牛鑽出地道,此時的日本兵先頭部隊已接近山頂邊緣。龔大牛扣動扳機一陣掃射,把日本兵壓制在了陣地外圍。與此同時另外兩個山頭也有子彈飛過來,不時有日本兵倒地,陸樹庭和小猴子他們也在阻擊。
然而日本兵實在太多,山腰的地方又衝過來好幾十號。龔大牛一個人頗感吃力,一杆槍無論如何應付不了四面八方。好在西邊的山頭上小鋼炮發威,將山腰的日本兵清理多半。龔大牛得到了難得的喘息。
後來日軍炮兵再次發射,對陣地地毯式轟炸。泥土亂飛、濃煙滾股,龔大牛再次躲進地道。不過持續的時間不長,山下突然自己爆炸了。硝煙直衝天際,山上鬆散的石塊嘩嘩往下掉。龔大牛拍拍身上的土,看着山下驚天動地的場面,弄不懂敵人在搞什麼。
再後來山下響起槍聲,龔大牛有些想通了,應該是日軍炮兵陣地遭到襲擊。直至劇烈的爆炸再度發生,老龔終於確定了自己的判斷。這次爆炸比前一次猛烈好幾倍,成團的火焰竄出樹林,山上看的很真切,火焰比十幾米的大樹還高。整個森林都在顫抖,鳥雀驚恐地飛上高空,在空中盤旋,久久不敢落下。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森林陷入沉寂,一直到黑暗降臨。龔大牛興奮無比,整個日軍炮兵陣地被端掉,是多麼大的壯舉!再也不用擔心鬼子的炮火了。沒有大炮,他有信心堅守下去。很長一段時間日本兵沒有再進攻,心理落差太大,難以適應,陣地被人端掉,誰還有心情進攻。直到半夜才組織起幾次零星的攻勢,都被老龔給打回去。
原來如此,代書箱一臉豪氣。“老龔,要是我告訴你炮兵陣地是老趙和我端掉的,你信不?”
“信,當然信!我早猜到是你們。”龔大牛沒有任何遲疑。“老代,太棒了,我服了!”龔大牛伸出大拇指。
紅彤彤的日頭終於爬出地平線,光線灑向大山的每一個角落,新的一天來臨。殘破的陣地露出真容,到處是彈坑,到處一片焦黑,整個山頂都被炮彈翻騰了一遍。一些沒有燃燒乾淨的樹幹還在冒着黑煙。縱橫交錯的戰壕面目全非,大的彈坑直徑達到數米。昨天的炮火該多麼猛烈,老龔能活下來真是個奇蹟。
“老龔,你夠命大的,那麼猛地炮火都沒把你炸死。以後回國了,保準能生三個娃。”代書箱對虎背熊腰、魁梧英勇的龔大牛發自內心的欣賞。當兵都如龔大牛,何愁日寇不滅。
龔大牛直皺眉,“昨天的事少提,沒把我震死,耳朵都快震聾了。恁多的炮彈能把山頭削下去一尺,小鬼子下了血本啊。我一邊聽着爆炸聲一邊樂,你說小鬼子要是知道陣地上其實沒人,會不會氣瘋了。”說到這老龔又變得眉飛色舞起來,顯然對昨天的部署很滿意。
“老代,我以前在很多事情上不服你,包括來印度。但是昨天那件事我服氣,心服口服。”龔大牛一邊打着哈欠一邊說道,熬了一夜,現在有些犯困。
“你先打個盹兒,有事兒我叫你。”代書箱說道。
龔大牛這次很聽話,頭一歪馬上睡了過去。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好好休息,身體到了一個極限,精神力也到了一個臨界點。代書箱也不好受,不過他得堅持,陣地上現在只有他一個人放哨。不知道其它地方的兄弟們怎麼樣了,代書箱一邊警戒一邊胡思亂想。
這個早晨很安靜,有些難以置信。“不知道敵人在搞什麼鬼。”代書箱暗想,越是這樣越令人心裡不踏實,或許鬼子在醞釀更爲猛烈的攻擊,此時的安靜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前兆而已。不過轉念一想,鬼子的大本營被端掉,如今士氣低落,估計很難組織起有效的進攻。
臨近上午十點依舊沒有動靜,老龔從睡夢中醒過來,跟代書箱換班。這是幾個月來在野人山形成的習慣,不管多困多累,幾小時後準時輪換,保證每一個人都得到休息時間。
沒有過多交流,代書箱倒頭便睡,龔大牛擔當警戒任務。日頭當空,照在身上稍微有些燥熱,水成了一大問題。這裡是山頭,本來就缺少水源,況且進入旱季的緬北山區雨水變得稀少,飲水成爲一大難題。
龔大牛小心翼翼收集着灌木枝頭的露珠,希望能解燃眉之急。本來英國人臨走時留下了一部分水,不過在昨天的大轟炸中全都報廢。
龔大牛把枝頭的露珠小心地收集在掌心,然後用舌尖添進嘴裡,積少成多,次數多了也能解渴。老龔一邊收集露水一邊罵奶奶,顯然周圍的露珠已經被代書箱收集過一次,拿走了最有水分的一部分。
砰,一聲槍響打破沉寂,代書箱第一時間從睡夢中驚醒,下意識握住身旁的手槍。龔大牛正望着西邊的山頭,槍聲就是出自那裡。那邊是小猴子和孔昭強鎮守的區域,看來他們被盯上了。
砰,砰,另一邊也響起槍聲,是陸樹庭所在的那個山頭。
聽到槍聲代書箱反倒心安了不少,有戰鬥意味着戰友還活着,很鼓舞士氣。代書箱槍口指天,砰砰放兩槍。
“老代,幹啥子?”龔大牛滿臉疑惑。
“告訴老陸和老孔他們,咱們還活着。”代書箱回答。
龔大牛點點頭,原來如此,“不過……你放槍咱們就暴露了。”
代書箱一想也對,剛纔太興奮,把這茬給忘了。得,趕緊轉移吧。代書箱仔細打量四周,靜的連一隻蒼蠅也沒有。昨天的狂轟濫炸把這裡的動物炸死的炸死、嚇跑的嚇跑。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現在的陣地已無險可守,戰壕和掩體被炸得亂七八糟,日本兵一個衝鋒上來就會進入陣地,到時候就是肉搏戰。另外兩個山頭的狙擊已經變得沒有意義,他們同樣在遭受攻擊。
“老龔,咱們得改變戰術。這兒不能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