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錶上設置了兩分鐘倒計時,在液晶顯示器上,代表時間的數字在飛快地跳動。在趙志剛旁邊,兩名守在迫擊炮旁邊的老兵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壯着膽子問道:“指導員,如果他們三分鐘內無法突破障礙,我們真的要開炮?”
趙志剛沒有回答,他只是一拉槍栓,再次扣動了扳機。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這、噠……”
有節奏的輕機槍點射聲,再次在訓練場的上空揚起。
“對了,對了,我師父還說過,班用輕機槍使用彈匣或者彈鼓,子彈容量有限,不能像重機槍一樣通過拼接子彈鏈保證子彈不間斷供應,爲了防止敵軍老兵趁着自己沒子彈更換彈匣時突然跳出來射擊,夠牛逼的專業機槍手,在使用長短點射組合時,會不斷計算彈匣內的子彈數量,在彈匣內子彈射空之前,就會突然更換彈匣,讓對方無法捕捉自己的火力斷點。”
燕破嶽正說着,機槍射擊聲戛然而止,趙志剛又從身邊的彈藥箱中取出一個填滿子彈的新彈鼓。而他從機槍上拆下來隨手甩到另外一個空彈藥箱中的彈鼓,在它的供彈位置,還能看到三發綠色彈殼的子彈。
“八一式班用輕機槍,理論射速一分鐘七百發,實際射速是一百二十發左右,指導員用的是七十五發容量的彈鼓,再加上他使用的是短點射組合進攻,一個彈鼓大概會打上一分鐘,如果他是用七發一個週期不間斷組合點射,那麼他在射擊到第十個週期,或者第九個週期後,就會迅速更換彈匣,以避免被敵人捕捉到戰機……”
分析到這裡,蕭雲傑旋即用力搖頭,不對,他們兩個雖然擠進了最牛逼的始皇特戰小隊,成爲兩名人人羨慕的特種兵,但是從本質上來說,他們還是新兵蛋子兩枚,趙志剛就是因爲知道他們的情況,纔會對他們展開這種實彈訓練。在這種前提下,趙志剛不會一開始就把訓練難度提高到專家級難度,換句話來說,趙志剛會固定使用十組短點射,然後更換彈匣,故意給他們留下可以捕捉的機會。
“等指導員再打兩個彈鼓,我就可以確定規律了……”
蕭雲傑的話還沒有說完,趴在前面的燕破嶽就突然跳了起來。看到這一幕,蕭雲傑都差一點失聲驚呼。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趙志剛新換了彈匣後,已經打出七十發子彈了!
“噠噠噠……”
在燕破嶽跳起的瞬間,槍聲再次傳來,在這個時候,時間彷彿停滯了。
看着已經站立起來,再無任何保護措施的燕破嶽,在這一刻蕭雲傑的心臟都幾乎停滯了,一股酸酸澀澀的滋味猛地涌上心頭,他的雙眼瞬間就被淚水模糊了,嘴脣更是不由自主地狠狠抖吧了一下,猛地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老燕!”
曾經有人說,一個人快要死的時候,因爲精神極度專注,時間會在他的意識中,變得比平時緩慢十倍甚至是百倍,那些墜樓身亡的人,在身體飛墜的這區區幾秒或者十幾秒鐘時間裡,甚至會在眼前浮現出自己整個人生經歷,而這種臨死前纔會出現,走馬觀燈般重新瀏覽自己人生的畫面,名字就叫作“走馬燈”。
蕭雲傑對這種“走馬燈”理論,一向不屑一顧,認爲這純屬扯淡,可是現在他信了。
沒有過這種極度悲傷與絕望,希望時間從此永遠停滯的經歷,就絕對無法理解蕭雲傑這一刻的感受。時間彷彿被百倍地放慢,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在他的耳朵中聽到的,都是被拉長了百倍不止的畫面與聲音。
被子彈掀起的塵土,在慢慢向四周飛濺,蕭雲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們在空中飛行的軌跡,他甚至可以在瞬間判斷出,這些塵土最終的落點。槍聲依然在耳邊迴響,槍聲與槍聲之間的空隙,長得彷彿根本連不成一線,蕭雲傑在這些槍聲中,似乎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趙志剛在射擊時,每次扣動扳機那最細微的差距。
蕭雲傑在和燕破嶽一起接受準軍事訓練時,曾經聽燕破嶽的老爹燕實祥說過,一個士兵沒有在戰場上親自經歷子彈從耳邊“嗖嗖”飛過,心臟驟然收縮又猛地舒張的刺激,那就永遠不可能真正成爲一名老兵,更不可能磨礪出在死亡逼近時,能夠迅速做出反應的第六本能!
蕭雲傑一直不懂這些話的含意,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這種感覺只能意會,不可言傳,這就好像隔着一層玻璃看外面的世界,什麼都能看到,什麼都能聽到,缺了什麼自己也說不出來。
但是當死亡擦肩而過時,心臟在驟然收縮,整個人的專注力在死亡的壓迫和極度悲傷下超越了極限時,那層把自己和世界隔絕起來的玻璃隨之轟然炸碎。經歷過這一切後,似乎什麼也沒有改變,但是蕭雲傑卻清楚地明白,自己和幾秒鐘前的自己,已經不同了。
有什麼不同,蕭雲傑自己也說不出來。也許,這就是趙志剛想讓他們通過訓練,真正懂得的東西。也許,這就是“以戰練兵”的真諦。
但是,如果需要用自己唯一的朋友,唯一一個彼此真心對待,沒有血脈關係,卻比血緣更親密的兄弟的命來換這種頓悟,蕭雲傑寧可他永遠不會懂。
炸起的塵土飛濺到燕破嶽的身上,濺到了蕭雲傑的臉上,燕破嶽雙手一伸,抱住那顆比籃球大四五圈,怎麼也得有一百多斤重的石頭,猛然發出一聲聲震全場的狂號:“你給我起來吧!”
燕破嶽腳下的泥土猛然龜裂,直到這個時候蕭雲傑才知道,原來這塊石頭,並不止表面上看得那麼簡單,在他們腳下的泥土中,竟然還暗藏洞天。燕破嶽瞪圓了眼睛,他受過十年變態磨礪,已經堪稱人形機器的身體,全身肌肉一起繃緊,一股只能用禽獸來形容的爆發力,猛然從他身體中爆破而出,在蕭雲傑目瞪口呆的注視中,燕破嶽狠狠一拉,硬生生將石塊埋藏在泥土中的部分像拔蘿蔔一樣狠拽出來,然後雙手一拋,就將這塊長條形,等於兩個籃球拼在一起。重量已經突破兩百斤大關的石頭,狠狠飛甩出六七米遠,石頭落到地上後,依然餘勢未消,又連翻了四五個滾兒。
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幕,蕭雲傑的大腦足足當機了兩三秒鐘,直到燕破嶽又用一記餓狗搶屎,狠狠撲倒在地上,他才如夢初醒。擡起手來對着自己的臉蛋就是“啪”的一記狠狠的耳光,然後再手臂回勾,用衣袖擦掉了眼角滲出的馬尿。
丟人,丟人,忒他孃的丟人了!
到這個時候,用屁股想也知道,燕破嶽這小子並沒有中彈。
八一式班用輕機槍使用的是中國製造的7.62毫米口徑五六式步槍彈,它的飛行速度每秒鐘是七百三十五米,是音速的兩倍多,趙志剛在三百米外射擊,子彈飛行時間不到半秒鐘,而聲音飛行時間,大概有一秒鐘,有這樣一個時間差,子彈打中他們身邊的土坡大概半秒鐘後,槍聲纔會姍姍而來。
而燕破嶽就是在最後一組子彈打中土坡,槍聲還沒有傳來的時候,猛地跳了起來。在成功將石塊甩開的同時,也將蕭雲傑嚇了一大跳。
看着那塊還在不斷滾動的長條形石頭,手裡拿起一個新彈鼓的趙志剛瞄了一眼正在倒計時的秒錶,一分鐘,時間僅僅過去了一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