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時間的沉默,李牧思考着,他的腦子有點亂,拿不住主意。
方鶴城沒有催促他,他知道李牧需要一個過程,一個回心轉意的過程。人才難得,方鶴城寧願多花點心思留住一個人才,也不願意花更多的時間精力和資源去重新訓練一個,甚至還未必會比眼前這位更出色——儘管眼前這位身上依然有着很多缺點。
但正如他自己所說的,假以時日,李牧會成爲出色的職業軍人,他有優秀的基礎。
李牧正在考慮的問題,卻不是方鶴城現在講的問題,而是之前談過的問題——家裡的原因。
這幾天李牧不敢往家裡打電話,因爲他知道爹媽肯定會苦口婆心地讓他留在部隊。之前李牧心裡是對方鶴城把這件事情告訴家裡而有些意見的,因爲他不想爹媽爲自己的事情擔心。
然而現在他也多少有些想明白了。
就自己家的情況,回去了能做些什麼呢?他李牧對自己有強大的信心,就算沒有關係沒有後臺也一樣能在社會上做出一番事業來,但是方鶴城提到了一個他繞不過去的關鍵問題——那樣的生活是他最想要的嗎?
自己真的是天生的軍人嗎?
中學軍訓的時候,已經有很多同學說過類似的話——李牧,你穿軍裝真好看。
並不是好看,而是適合!
指導員也這麼說,斷然不是爲了挽留自己而隨便亂說了,那說明他也真的有那樣的認爲。
從家庭的角度來考慮,自己留下來了,那麼爹媽徹底放心是毫無疑問的了,吃皇糧了,我家大小子吃皇糧了,老李家的大兒子在部隊吃皇糧,一個月拿好幾千塊呢。
李牧完全可以想象家裡獲得的有形的無形的榮耀。
佛爭一炷香人活一口氣,家裡的榮光看似虛無,然而何嘗不是爹媽快樂生活的必要因素!
畢竟大家都知道,部隊在普通老百姓的印象裡叼成什麼樣子。
正如耿帥拼了命也要留在部隊一樣,他常說的那句話——老子留隊了,我看村長家隔壁家誰他-媽-的還敢欺負我爹欺負我娘!
往往關鍵時刻,就是這麼一口氣,就是這麼一個讓人覺得輕巧的理由,就足夠讓一個人爲此玩命。
李牧忽然覺得心很累,一個人揹負了太多的閃光點,其中的疲憊也大概只有自己能感受了,旁人是不能夠體會的。
或者,真的應該選擇留下?
李牧依然沒能拿定主意,他緩緩擡起頭來,看着方鶴城,說道,“指導員,我得好好考慮考慮。以後的路怎麼走,我得想清楚。”
方鶴城心裡嘆了口氣,但是還是說,“嗯,你好好想想,希望你能冷靜地做出正確的選擇。”
他話題一轉,說道,“好了,聊完了你的事情,該聊聊你班裡那幾位了。”
“誰?”李牧問。
“趙一雲和石磊。”方鶴城直截了當地說道,“我希望你能說服他們提交留轉申請。”
“你要我說服他們留隊?”李牧眉頭一皺,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告訴你,這是命令,你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方鶴城嚴肅地說。
李牧一下子懵了,他完全想不到指導員會出這一手。是啊,兵們有權利決定是否提交申請,但是連隊卻是完全可以給他這個代理班長下達命令,不管命令是什麼,比如說說服班裡的兵提交申請。
方鶴城玩了一手高招。
他太知道趙一雲和石磊這兩個富家子弟的德行了,什麼都不缺,唯獨缺的是兄弟情義,因此將李牧視爲老大,以李牧爲首是瞻。之前方鶴城還覺得這種帶有江湖味道的情義要不得,但是現在看來卻是可以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你聽好了,我不管你最後的選擇是什麼,但是你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這道命令。”方鶴城說道,“如果你耍花招,你就不配穿這身軍裝!”
李牧頓時凜然,沒想到指導員上綱上線了,這是將自己逼上了絕路啊!
此時李牧才恍然大悟,方鶴城這一計是讓李牧和趙一雲、石磊“自相殘殺”啊,趙一雲和石磊早已經表明了態度,李牧留他們留,李牧走他們走,而且非常的堅決。
趙一雲和石磊是真的會這麼幹的,畢竟他們不管怎麼選擇,前途都只會往好的方向走!
繞過去繞過來,最終方鶴城的用意就很明顯了——不還是逼着李牧留隊嗎!
李牧恨得直咬牙,想不到指導員心機這麼深,繞來繞去把自己給繞了進去自己還沒能馬上反應過來。
看來這就是軍官和大頭兵的區別?
有文化真可怕。
“哦對了,心理輔導的事情你要安排好,你們五班都要接受輔導。下午上教育課的時候旅部會過來個心理輔導員,你要好好配合。”方鶴城叮囑道。
若是徐巖,肯定是不會那麼在意這些事情的,當兵的哪來那麼多講究,但是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還是未來,士兵的心理輔導這項工作都顯得非常的重要。尤其是當每年好幾十萬退伍兵回到社會這種大環境下。
若是沒有參加過實戰的那還好,一些特殊部隊,比如說疆區和藏區那邊的部隊,包括武警,長期和分裂恐怖勢力作鬥爭,那實戰是沒少打的,那些兵若是就那麼放回地方,恐怕會是個很大的隱患。
“是。”李牧心不甘情不願地答道。
方鶴城本來想呵斥他幾句的,但是想到他這時腦袋瓜子肯定亂得很,也就作罷了,揮了揮手,說,“回去吧。”
“指導員再見。”李牧起身離開。
從一樓走到二樓,一直到回到排房,李牧一直在想,怎麼今年事情這麼多呢,演習纔打完碰上逃犯跑進來,弄完了回到營區,還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得,邊上的重刑監獄跑了幾個重刑犯,這又上去幹了。
兵們渴望實戰,包括李牧,但是從其他角度來看,李牧是不希望有這些事情發生的,安安穩穩地走過最後這一個月的軍旅生涯,豈不是挺好的嗎?
李牧的腦袋亂了,把問題都歸結於近期發生的事情上面,如果沒有那些事,就不會有出風頭這些,就不會被注意到。
只是他還沒有意識到,他的路,往上追溯,可以追到二十年前,新軍事變革定調開始逐步鋪開的那一年,然後是他入伍的那一天。
他註定要成爲一名職業軍人,並且爲此奮鬥,也許會是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