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啓帝看着坐在跟前的兒子,嘆了口氣。
這些日子,他一直想着過去的種種。如果,當初真的是黃斌在其中搗鬼的話,先皇的事情,就得從頭開始考慮。
比如,那所謂的遺旨是真的麼。
比如,跟北遼的協議真的存在過麼。
如果,這些都沒有,那麼,先帝又爲什麼任由黃斌這樣扭曲呢。他是真的不能理事,還是也把黃斌當做一塊磨刀石,累來給他磨刀的。就如這些年他一直磨鍊老四一樣,看着他在一次次困境中掙扎。
若是將心比心,用一個既是父親,又是帝王的角度再去看問題,他覺得他或許有些明白先皇的意思。
一個帝王,不能被情感左右。這是父皇給他上的最後一堂課。
可是這人世間,哪裡會有這般完全無情之人。
他對先帝還存在着一份難言的父子之情,所以,這些年才被黃斌抓住弱點,讓他有了可趁之機,也讓自己這些年畏首畏尾。
他對玫兒還存在的男女之愛,所以,對她這些年的遭遇心中無法釋懷。總想着補償她,一定要加倍的補償她。
他無法做到絕情絕愛,可看着這般出色的兒子,他又不忍心用先帝對他的要求去嚴格要求這個孩子。
一個要成爲帝王的男人,沒有了男女之愛的牽絆,其實是一件幸事。
“還堅持不娶側妃嗎。”明啓帝問道。
粟遠冽搖搖頭,“我答應過萬氏,只守着她過日子。”說完這個,見明啓帝面色一變,才笑道,“她要是什麼也不提,還是一樣,那兒子也沒什麼不甘願的。若是她主動提起……”粟遠冽嘴裡泛起幾分苦澀的笑意,“那就順了她的意就好。她喜歡做一個賢良人,兒子也就成全她。”
明啓帝暗暗點頭,這是把萬氏看透了纔有這般的自信吧。只要兒子能掌控局勢,其他的事,他也就不多問了。“這樣也好!只是兩個孩子,你要格外的看顧好。”
粟遠冽點點頭,“父皇放心,兒子知道該怎麼做。”
明啓帝看着兒子,動了動嘴角,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沈飛麟看的明白的事,明啓帝怎麼注意不到。但他能怎麼說呢。
一個帝王,總是要經歷一些別人無法想象的痛苦,就比如現在,他都可以預見未來兒子要面對怎樣的局面。但那有如何,這就是爲皇爲帝的代價。
“東宮也快騰出來了,儘快搬進來吧。”明啓帝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這些年你娘總是盼着你們在身邊,你進宮,她是最歡喜的。”
粟遠冽點點頭,“兒子也想守在父母身邊,這樣心裡才踏實。”
父子兩說了一會兒話,明啓帝才讓福順送粟遠冽出宮。
明啓帝一個人靜靜的待在大殿裡,忍不住苦笑。這個位子,可能是天下最苦的位子。
福順回來,才低聲回稟道,“您放心,太子爺身邊跟着的人都是好手,不會出差錯
。”
明啓帝點點頭,“那就好。”他知道,那孩子對應付刺殺已經得心應手,而那些護衛,也都是從一路跟隨過來的精銳,忠心和本事都是不缺的。
東宮。
平仁看着眼前瘦的已經脫形的主子爺,不知道該怎麼勸纔好。
“主子,您別這樣,是要上刀山,還是下油鍋,主子一聲吩咐,咱們無有不從的。求主子千萬保重自己。”平仁跪在醇親王身邊,低着聲音道。
先太子粟遠凌露出幾分苦澀的笑意,“孤……”才說了一個字,就馬上意識到不對。他如今只是親王,還沒資格稱孤道寡。這個自稱,是他會說話起就學會的,已經融進了他的骨子裡,血液裡,哪裡是那麼容易改的。張了幾次口,才接着道,“我還有什麼需要你們上刀山下油鍋的。你去問問下面的人,看有誰願意跟着我出宮的。願意跟的,就跟着,給不了他們想要的前程了,所以,有願意走的,你也別攔着。贈些銀兩,了了這段主僕之情吧。”
平仁狠狠的磕了頭,“主子萬萬不要說這些喪氣話,出了這宮牆,纔是真的天高海闊。比這宮裡,更方便許多啊。”
粟遠凌看着平仁,眼裡多了幾分探究,“你倒是替主子我想的不少。”
“主子!”平仁聽出了主子的話音有異,愕然的擡起頭來。
就見粟遠凌一雙眼睛越發的黑白分明,深不見底。他不由心裡一疼,主子變了,變個更加深沉了。他如今竟然有幾分看不透。
就見粟遠凌挑起幾分笑意,輕聲問道,“平仁,我能信任你麼。”
平仁點點頭,“萬死不辭!”
粟遠冽的脣角勾起,“那……就這樣吧。”他揚聲道,“平仁伺候不周,賞他四十板子,扔出去。”
平仁愕然不解的看着粟遠冽。
而粟遠冽也那麼沉默的而看着平仁,平仁心思電轉,馬上明白主子的用意,他痛哭出聲,任由侍衛將他拉了下去。
一個時辰後,平仁被扔出了宮,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載着平仁消失在京城。
粟遠凌坐在書房裡,暗影裡再也沒有平仁這個隨叫隨到的人影,他是有些不習慣的。可是,平仁他另有用處。
人啊!從下往上走容易,從上往下走,可不是太容易的。
這心裡落差,不是這麼容易就能接受的。
他生下來就比別人都高出一等,如今,他哪裡能彎下自己的腰。
正院沈懷玉的叫聲依舊是那麼歇斯底里,這個女人,儘管病的不能出屋子,但依然幻想着太子妃的尊榮。
可是,註定要讓她失望了。她如今也不過是一個被貶謫的前太子妃罷了。
坤寧宮。
高氏看着這個象徵着權利的宮殿,心思莫名。
自從住進這坤寧宮,她真的擁有過本來屬於她的權利嗎。
沒有!一點兒也沒有!
說起來可笑,可事實就是這麼可笑。即便是一個空架子的皇后,她也不願意放棄。
她曾經不止一笑嘲笑過黃貴妃,堂堂貴女,還不是一樣淪落爲妾
!如今,她自己呢!
還不一樣是妾室,還不是一樣要對着別人行禮。
這麼多年了,她都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以前,她只是在固定的時間,對着牌位行禮,如今,卻要天天對着另一個女人行禮。
這如何忍得!
還好!她還有兒子!只要有兒子,就還有希望!
她想,看來,皇后也不是最尊貴的。至少,別人想換的時候,也就是說換就換了。
她突然有些明悟,原來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是太后!
皇上能換掉老婆,但一定換不了自己的親孃!
自己的兒子不是太子又如何,有幾個太子能順利登基的!如今的東宮,不是還有一個前太子麼。誰就能保證如今的太子,不會也變成前太子。
誠親王府。
粟遠淞看着眼前的大公主,嘴角露出幾分嘲諷的笑意。
據說大公主聽說了當日的事情後,大病了一場。以誠親王看來,這是嚇病的。
這一切的一切,最初的設計者都是大公主。
而她,也顯然明白了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被利用者罷了。
更加可怕的是,這個利用者,很可能就是自己的父皇。
這怎能不讓人驚怒交加。
“父皇這是什麼意思”大公主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父皇的心裡,難道我們就不是兒女了嗎。只有冷宮裡的女……白皇后生的纔是親生的不成。”
粟遠淞沒有說話,心中卻是能理解的。雖然都是親生的,但到底有些親疏之別。都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這肉也有薄厚。手心裡的肉,從來都是被護着的,手背上的肉,卻常常是用來抵擋外力的。就如同人握起來的拳頭,手心被牢牢的護在裡面,手背卻是拳頭的最外面,往往作爲武器,最容易受傷。
如果說老四也曾受過苦的話,那麼,那些苦難,只能算是手心的繭子。
粟遠淞看着大公主,搖搖頭,“你以後說話小心點,禍從口出的道理你應該明白。”
大公主的聲音有些尖利,“難道我說錯了。“
粟遠淞冷笑一聲,“有意見你進宮去說了,去找父皇喊啊!你在我這裡發什麼瘋。說句不好聽的,大哥我也是拖家帶口的人了,你別帶累了我。”
大公主冷笑一聲,“我就不信,大哥能甘心!”
粟遠淞臉色一冷,“我有什麼不甘的!你也不要企圖在我這裡得到什麼,你大哥我如今心灰意冷,老二既然倒了,我也就消停了。我跟老四,認真說起來,可沒什麼深仇大恨啊!”
大公主呵呵一笑,“堂堂的大千歲,也有認慫的時候。”
“你還真就別激我,這招不管用。我就是認慫了又如何,人不得不信命啊!”粟遠淞慢悠悠的說了這麼一句。
大公主站起身來,“倒是我高看大哥了。”說着,甩袖就走,“話不投機,告辭。”
“慢走不送!”粟遠淞眯着眼睛,看着大公主離開。半晌,才冷笑道,“自不量力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