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練夫人的勸慰之下,練月笙動身返回皇宮。
畢竟這次是她衝動錯怪了景琰,她不能在寧國公府躲一輩子。
入宮之後,撤去了轎輦,她帶着幾個心腹宮女踱步於悠長的宮道上,心思重重。
“娘娘,前面好像是齊王。”紅司見皇后心事重重的模樣,上前小聲提醒道。
練月笙微怔,旋即一擡眼,果不其然看見一身着藍衣的男子,正是齊王景逸無疑。
齊王景逸,是先帝唯一的兄弟,比景琰大了兩歲,景琰和她都需喚他一聲皇叔。只不過他不是在封地嗎?什麼時候來的京城。
穩了穩心緒,練月笙神情平和的走了過去。
“臣見過皇后娘娘。”景逸止步作揖,練月笙忙道:“皇叔免禮。”
眼前男子一襲深藍錦服,面若春風,眉眼溫和,氣質清淺,宛如一塊暖玉,溫柔如斯。
“皇叔何時歸京的。”練月笙客套着問,初時的一腔心緒皆化爲了脣角得體優雅的淺笑。
“今日將將抵達的京城,拜見了陛下和太后之後,既想着出宮去探視練二公子去。”景逸說,“娘娘今日回宮,可是二公子無礙了。”
練月笙含笑點頭,“多謝皇叔還記掛着本宮兄長,兄長如今已無大礙,但還需好好休養。”
景逸薄脣勾起淺笑,語氣愈發溫和,“這便好。”
與景逸簡單說了幾句,練月笙便帶着人徑直離開。
景逸恭敬着神色目送她遠去,暖眸中緩緩浮起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芊婕妤請回罷,陛下最近因爲練家二公子的事情無暇其他,吃住都是宣政殿了,更是下令不讓任何人來打擾。”趙懷生皺着眉頭,看着眼前橫眉怒目的女子。
芊婕妤冷哼,“我還沒說找趙公公你算筆賬呢!你倒反過來說教我了,趙懷生誰給的你這個膽子!”
往日裡以嬌柔無辜形象示人的芊婕妤此時杏目微瞪,怒意薄發,聲音冷厲,“我讓你給陛下通報我來找過他,你說了麼?這幾日我日日來宣政殿,你哪一次不是像現在這樣把我攔在外面,趙懷生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趙懷生面不改色,恭敬道:“婕妤主子,您讓奴才給您帶話,奴才帶了。”一頓,“這不……現在情況特殊,奴才也只是遵循陛下的指令,還望芊婕妤恕罪,先回去罷。”說着,就是一揖。
在她宮裡被人欺辱,最能給她出氣的那個人,卻閉門不見她,反倒去查別人家的什麼事,簡直讓她怒氣橫生,心裡窩火的等了一天再去時,沒料到她連臺階都沒上,就讓趙懷生下來攔住了。好了,她忍,她等他查完,可是這都三天了,她又一次被攔在了宣政殿外面!
芊婕妤氣的胸口起伏,袖子下的手攥成拳頭,剜了趙懷生一眼,嘴裡的狠話還沒放出來,後面就響起了一道不緊不慢的聲音,“這是怎麼了,這麼熱鬧。”
趙懷生一擡眼,連忙躬身行禮,“奴才恭迎皇后娘娘回宮,皇后娘娘大安。”
一瞬間,外頭守着的人接行禮納福,只一臉怒色的芊婕妤站着不動。
練月笙瞧她白嫩的臉上還未完全消退的紅色指印,眼中升起一抹意義不明的笑意來,芊婕妤一瞬間只覺得怒氣上頭,但卻極快的掩去神色,盈盈欠身,“妾恭迎皇后娘娘回宮,皇后娘娘大安。”
“免禮。”練月笙瞥了她一眼,看向趙懷生,“怎麼回事,本宮遠遠的就瞧見了,芊婕妤這是怎麼了?”
芊婕妤接口道:“回娘娘,沒有什麼大事,妾只不過是來見陛下的罷了。”她一頓,“只是陛下最近忙着調查娘娘兄長的事情,閉門不見人,所以妾正準備着要回去呢。”
這話意思明顯,就是告訴練月笙,陛下你是見不着了,趕緊回你的中宮去。
練月笙但笑不語,薛慶得了師傅的眼色,一轉身進去通報去了。
芊婕妤看的暗自咬牙,眼角抽搐。
練月笙也不知道景琰會不會見她,自己對他說的那番話,把他氣成那樣,估摸着他更加不待見她了,看見薛慶進去,她不免的有些忐忑。
薛慶很快出來,“娘娘,陛下請您進去。”
芊婕妤驚愕,“什麼?”她看着薛慶,“不是說陛下不見人的嗎!你沒說我也來了嗎!”
練月笙心情一鬆,朝芊婕妤斜睨了一眼,“本宮今日回宮,本就和芊婕妤不同,陛下理應見的。”她笑吟吟的,“芊婕妤先回罷。”語畢,便徑直而去,趙懷生和薛慶緊隨其後。
站在宣政殿門前,練月笙深吸了口氣,邁過門檻步入殿內,身後趙懷生把門掩實,她往前走了幾步,聞到了漂浮在空氣裡的淡淡幽香,鶴嘴鼎爐裡的薰香從鶴嘴裡升騰出來漫上半空消散,透過那層煙霧,她瞅見了龍案後的那個人,雖是看不清容色,但也只是他是冷着張臉。
幾步上前,她低頭行禮,“臣妾參見陛下,陛下聖安。”端的是無比恭敬,心頭又忐忑起來。
景琰瞧着三日前還和她怒目相對的女子,現在溫順的猶如一隻貓兒似得,心下一時不知是詭異還是鬆了一口氣,臉上沉冷之色再也不自覺間緩和了一點,“你哥哥可無事了……”
話一出口,景琰就是一怔,本來是要讓她起的,怎麼問出來了這話,不是早就知道練玉珩醒了嗎。
上頭那位沒讓她起,她就不能起,欠着身回道:“多謝陛下記掛,臣妾哥哥已經無礙了。”
“你,起吧……”他聲音微沉,讓她起了。
練月笙依言起身,低着個眼睛,不說話。景琰在薄霧中見她眉眼低垂,纖長的眼睫猶如蝶羽一般。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殿裡氣氛一時間陷入凝寂。
片刻後,練月笙眼睫輕輕一顫,脣瓣翕動,磕磕巴巴的說到:“對……對……對不起……”臉上紅了一片,低着眼睛不敢看人。
景琰靜了一下,反應過來的時候,竟是心裡一鬆,練月笙垂頭說:“我錯怪你了……”
景琰沉默,看着練月笙越來越紅的臉頰,頗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他就說到:“你不一口咬定是朕要害你哥哥了?”他試探着問,就連自己都沒察覺出自己的語氣變化。
練月笙怔了怔,“陛下……您想聽實話嗎?”她擡眼問。
他愣了下,嘴裡卻說:“前幾天你真話說的也不少。”
聞言,練月笙又是惱的臉色一紅,別開眼睛,低聲說:“陛下一直忌憚着寧國公府,所以若是寧國公府出了什麼事,臣妾第一懷疑的就是陛下。”一頓,“臣妾至入宮,雖說過的小心,但何時不也是擔心陛下對臣妾出手。”
她轉眸,看向景琰,“就這就是臣妾的實話。”
景琰再次怔住,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清明一片,她這話也對,他確實沒有反駁的理由,但是,“那朕今兒個也向你說句實話。”一頓,目光深邃,“朕確實忌憚寧國公府,但朕若要對付,那是堂堂正正的,絕對不會用那麼下作的法子。”
說到底,他還是要對付寧國公府。她垂眼嘆口氣,“陛下,我爹他……爲國效力,一生忠良,絕無反心。”
在皇權面前,功高蓋主的朝臣哪個會落到好下場,皇帝的忌憚心自古就有,何必管你是不是忠良,一旦你讓他感覺到了威脅,必會被他列爲必除之列裡。更何況,現在寧國公府是外戚,外戚做大,不是會照常引得皇帝反感嗎,權臣加上外戚的組合,寧國公府最後會落得什麼下場?她又會落得什麼下場呢?
練月笙眼底的亮色黯淡了下去,她和她家人的性命就握在上頭那個人的手裡,生死可謂是在一線之間,只不過是時間早晚問題罷了。
瞧見她越來越黯然的神色,景琰怔愣之後,徐徐開口:“朕答應你……即使是朕要對付,也會護你們練家平安。”
練月笙怔住,續而緩緩擡頭。
“你要是不信,朕可以寫一份旨意給你。”說着,他就轉頭,隨手把前頭擱在書架上的金絹拿過來鋪在了龍案上。
練月笙看的一怔,忙道:“不用了陛下……”
可是景琰已經提筆蘸墨,落筆在金絹上,不出片刻就書就了一份聖旨,印上了玉璽,他擡頭看向練月笙,“你過來看看。”
練月笙被他這反常動作唬的一愣,旋即穩了穩心緒,舉步上前。
“不反悔……?”她蹙眉,不確定的問。
“不反悔。”他目光溫和,堅定道。
殿裡漂浮的幽香被她身上淡淡的雅香覆蓋,縈繞在他鼻前,他看見一側的女子眉眼間遲疑之色徐徐和緩,似乎心平氣和了起來,脣角勾了勾,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來,緋紅的臉頰如同霞雲一般美麗,看的他心頭一顫,有一股異樣的情緒劃過,雖說異樣,但他並不討厭。
“陛下,您若是能保練家平安,來日等您要廢除了臣妾的後位之時,臣妾必定會痛痛快快的領了旨意的。”
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比家人的平安更重要了,若是家人平安,她這個後位又算什麼,痛快交出去之後,她亦能返回練家。
她這話一落,景琰就愣住了,同時他也回想起了爲什麼書架上會有空白的金絹了,是三天前她離開後,他氣憤不已欲要寫廢后聖旨,但最終還是沒下的去手。
現在聽見她這話,他一時確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