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之外,沈哲正獨自等候,見宮裡頭突然亂糟糟的,抓了一個內侍來問,才知道是姑母病倒了。本打算等候姑母或是皇帝的召見才進門,這會兒立時就闖了進去,迎面見兄長站在屋檐下,那含怒的目光讓他止住了腳步。
可是相比從前有什麼生氣的事,皇帝今日的氣勢顯然弱了幾分,也許是因爲姑母病倒了,也許是因爲整件事太過荒唐。
在莊園裡,沈哲向珉兒解釋了一切,除了皇帝用珉兒的生命威脅他就範的那句話之外,該說的都說了。自然,他多年來對珉兒念念不忘,也一併都說清楚了。
可是珉兒問沈哲爲什麼不早一些去元州找她,那些用來說服自己的原因,沈哲根本沒勇氣在珉兒面前說。
珉兒見他不語,當時就說:“雖然我不知道將軍若早些時候就來元州找我,現在你我會是什麼光景,可既然您沒有來,也就是您先放棄了這一切,如今我是你哥哥的妻子,是大齊的皇后,希望您能明白這裡頭的輕重。”
“我對將軍,只是當年的感恩之情,長壽宮裡的笑容,也僅僅是重遇故人的高興,皇上想錯了也有他的道理,但現下我對將軍說明白了,往後還請將軍不要再誤會,更不要隨便聽信別人的話語。”
那番話,冷靜甚至冷酷,不驚不乍不卑不亢,彼時沈哲眼中所見的秋珉兒,絕不是當年提着籃子歡歡喜喜向將士們分發包子的小姑娘,可這一定不是三年裡發生的變化,當年的沈哲,也不過是看到了珉兒在祖母身邊承歡膝下的光景。也許現在把她送回家,清冷驕傲的皇后,又會變成那嬌滴滴的小女孩兒。
“請將軍送我回行宮,立刻就走。”
這是珉兒對沈哲說的最後一句話,到行宮後她連一聲謝謝都沒有說,頭也不回地就進門了。沈哲覺得,這甚至可能是這輩子珉兒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但是他有什麼資格要求呢,珉兒說得對,是他先放棄的。
太醫來了,皇帝跟着他們進門去,轉身時冷冷地瞥了一眼沈哲,意在命他退下,他們兄弟之間,本是一個眼神就能說明一切的。
沈哲沒有再往前走,吩咐宮人有任何消息立刻通知他,再次退了出去,孤零零地站在宮門外守候。
屋子裡,太醫爲太后診脈,太后既然是裝的,自然是摸了半天也查不出什麼,幾個太醫互相交流着眼神,最後給了一個敷衍的說法,無非是氣血攻心,靜養便可,順帶說了句:“再不可讓太后娘娘費心神操勞。”
皇帝悶聲不語,珉兒在牀榻邊寸步不離,待太醫們退下,項曄才吩咐宮人:“把母后送回她自己的屋子裡。”
宮人們七手八腳來擡太后走,珉兒要跟上去,卻被皇帝伸手攔住,那無情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母后身邊不需要你,你待在自己的屋子裡。”
珉兒冷漠地避開了皇帝的目光,彷彿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站定了沒再動。
一而再地被無視,甚至輕視,皇帝的自尊心顯然受挫,冷冷道:“若不是你,母后怎麼會病倒?”
可換來的,卻是珉兒冷冷的一笑,像是在嘲笑皇帝顛倒是非,可他的確顛倒黑白了不是嗎?
項曄怒的不是珉兒,而是他自己,皇帝手裡緊緊握了拳頭,丟下珉兒揚長而去。
屋子裡的人悉數散去,空氣也變得清涼了一些,珉兒渾身一鬆,才覺得有幾分暈眩,扶着椅子坐下了。
原本對着皇帝,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的人,現在輕易就能對他笑,可是那樣的笑有多無奈多苦澀,難道珉兒就情願這樣嗎?
天知道,鄙視一個帝王,可是要把性命都豁出去的。
門前清雅還跪在那裡,茶碗的碎片還沒有被掃去,她的手掌心在流血,面上更是驚恐萬狀的狼狽,被宮裡人敬稱雲嬤嬤的人,風風光光了三年,跟了自己後突然就被捲入這些麻煩裡,這到底是誰的錯?
而這樣的人,還能留在身邊嗎?
終於有小宮女來清掃滿地的狼藉,清雅被攙扶在了一旁,小宮女擔心地說:“嬤嬤,您的手在流血。”
她們怯怯地看了眼珉兒,珉兒淡然道:“帶她去包紮傷口。”
清雅緊緊抿着脣,跟着其他人走了。
屋子裡終於只剩下珉兒一個人,現在恍然記起昏厥時的情景,心有餘悸十分恐慌,她該如何看待將來往嘴裡送的每一口食物?琴州地方小人少,尚且如此,京城裡那偌大的皇城,還有數不盡的人心在等她去面對。
兩個時辰前,她還在那幽靜安寧的莊園裡,是不是選擇那裡聊度餘生,要比一頭熱血地衝回來好?
珉兒搖了搖頭,不,在那裡,她就不是秋珉兒了,她連死都不怕,當然要有尊嚴地,正大光明地活下去。她是祖母最驕傲的孫女,她還要用自己的地位和尊貴,來守護母親。
此時門前有宮人探進身子,怯怯地說:“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要見您。”
珉兒立時打起精神,跟着她們往太后的屋子裡去,皇帝正站在門前,那高大偉岸的身形像一堵牆似的擋在那裡,冷冰冰地對她說:“不該說的話,別胡說八道。”
珉兒昂首看向他,傲然道:“臣妾心中坦蕩蕩,無不可言說之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