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師:“最多一個月。現在是小滿節氣,過了麥,待地裡的夏苗出來以後,也就不行了。還好,沒有趕到暑天裡。要不,蒼蠅蚊子就沒法治。”
田達川:“你是說蒼蠅蚊子也傳染?”
白大師:“那是。你想啊,在他身上落了,吸他的血了,再往別人身上落,吸別人的血,能不傳染嗎?你們把屋子堵的嚴一點兒,現在就有蒼蠅飛了。千萬別傳染起來。”
見田達川有些猶豫,白大師又說:“你們聽說過花子軍嗎?”
田達川搖搖頭。
白大師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又說道:“在很早很早以前,咱這個地方人口就很稠密。不承想鬧了一次花子軍,人都死絕了,形成了赤地千里,杳無人煙的荒野!
“洪武年間,燕王朱棣坐了皇帝,在北邊建了京城。爲了繁榮京城眼皮底下這片沃土,又從山西、山東往這裡移民,纔有了人家。我的祖先就是從山西省洪桐縣大槐樹下的老鴰窩村遷來的。
“其實,那花子軍就是一個要飯的叫花子死了以後,拋屍荒野,屍體腐爛後產生的屍毒,傳染開來造成的。一傳十,十傳百,結果都給傳染上,鬧得戶戶死,村村絕。
“聽說咱縣裡就杜煙村一戶炸果子的人家沒死。因爲炸果子煙熏火燎的,把蒼蠅蚊子都給薰跑,纔沒被感染上。也有的說把屍毒給薰跑了。
“從那以後,再有這種感染屍毒的人,人們就把他燒死。屍毒就不再傳染。
“但這樣又太殘忍。人們又想出一個辦法:把他關在一個小屋裡,不讓出屋,好吃好喝好待承,讓他感受最後的溫暖。死了以後。就連人帶房子一塊兒燒掉,以杜絕屍毒蔓延。
“現在,這樣的事情出在了你們家。也只好採取這種辦法了。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縣醫院也看不好嗎?”田陰氏愛子心切,哽咽着說:“我真不願意眼睜睜看着他就這樣……”
白大師:“哪裡也看不好。去也是白花錢。一旦黃水泡破了。傳染開來,也是你們的罪過。還不如把錢給他買成好東西讓他吃了哩。
“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但爲了這方老百姓的生命安全,也爲了你們一家人的安全,你們必須這樣做。傳染開來,最先被傳上的還是你們。因爲你們離的他最近,接觸的機會多。”
“這也叫‘舍卒保車’吧!”田金海哭喪着臉說。
白大師:“對!老哥說得對!下棋時,棋手會在必要時‘舍卒保車’。關鍵時要‘忍痛割愛’。爲了不讓屍毒傳播,你們是要損失一個兒子,這照下棋的說法,就叫做舍卒保車。
“不過,你們要給他挪屋就趕緊挪,趁着現在黃水泡還沒有破。一旦破了,這兩間西廂房就得燒掉。好了,我就說這些吧,你們好自爲之,越快越好。”
白大師說完。仍然坐着不動,掏出自己的煙荷包捲起煙來。
田達川見狀,趕緊拉了拉母親田陰氏的衣袖。給她遞了個眼色。
田陰氏會意,起身從屋裡拿出兩塊錢,遞給了白大師。說:“一點兒小意思,不成敬意。“
白大師嘴角抽了抽,接過了錢,起身走了。
送走了白大師以後,田達巖從西廂房裡跑出來,問道:“爸,媽。哥,我得的是什麼病呀?怎麼大師不守着我說呀?”
田金海吼道:“趕緊去你屋裡。不叫你別出來。我們商量好了再告訴你。”
田達巖一聽急了:“是什麼病就是什麼病,幹什麼還商量啊?我的病直接告訴我不就行了。”
田陰氏也忙說:“你先去屋裡。一會兒我給你說。”
田達巖見問不出什麼來,別愣着腦袋回屋裡去了。
田金海夫婦和大兒子田達川坐回到北屋堂屋後,田陰氏又掉起眼淚來。田金海斥責道:“這不是哭的時候,再哭連你也沒命了。現在得趕快想辦法把他弄出去。要不連西廂房也保不住了。”
田陰氏哭着說:“往哪裡弄他呀?哪裡有現成的房子啊?”想了想,又說:“要不給隊上說說,讓他去場院屋裡住一個月。一個場院屋,燒了以後也好蓋起來。”
“不行。”田金海說:“眼看就到了芒種了。隊上得壓場、過麥,正是用場院的時候。再說,也不能把人家的場院屋給燒了呀?”
田達川:“只能找個閒地方現蓋兩間棚子,一間住人,一間做廁所。進去後就不讓他出來了,留個小窗戶往裡送飯送水。
“一律用土坯,給隊長說說,到雜樹林裡砍幾棵拳頭粗的小雜樹當檁條,能頂個一月兩月的就行。也花不了幾個錢。”
田陰氏:“那你就去辦吧,別給人家隊長說你弟弟得的什麼病。”
田達川:“不說得什麼病怎麼給人家要地方要檁條啊?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早晚人們都知道嘍。不如一開始就說,也好得到人們的同情。”
“哼!同情?”田金海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挖人家祖墳,早讓人家恨透了,沒人可憐這個。”說完,站起來回東里間屋去了。
田陰氏忙追過去,問道:“那,我怎樣給他說呀?”
田金海沒好氣地說:“就實話實說,讓他臨死也明白明白。”
田陰氏在老頭子那裡沒得了好煙兒抽,回來又問大兒子田達川:“川兒,你說我該怎樣給他說呀?實話實說,不是要他的命哩嘛,我真不忍心。”
田達川想了想,說:“不實說也瞞不住,因爲還要往外搬,還要給他封門,總得有個理由吧!說不服他,他給你又哭又鬧的就是不去或者不讓封門,也是個事。不如給他實說了,再聽聽他的意見和想法。讓他心平氣和地搬出去。他提什麼條件,咱儘量應他。臨秋末晚了,讓他痛快一些。”
田陰氏點點頭,說:“那你去籌措房子的事吧,我心裡亂的很,歇一會兒再給他說。不過,你也囑咐隊長一聲,他知道也就行了,別往外說。”
田達川答應着走了。
田陰氏一個人坐在堂屋裡又掉起眼淚來。
空間裡的田晴晴也看的心裡酸酸的。田達巖再壞再孬,畢竟是自己的叔伯叔叔,父親的叔伯兄弟,一條鮮活的生命。雖然咎由自取,像這樣把身上的肉皮一點點爛掉,生命在痛苦的折磨中一點點消失,也真的太殘忍了。
看來,自己的空間氺也不是萬能,對這種屍毒只是有個鎮痛的作用,一點兒療效也沒有。自己對他還真是無能爲力!
田晴晴回到家裡的時候,郝蘭欣已經招呼家人吃午飯了。見了田晴晴忙問道:“聽清你二叔得的什麼病了沒有?”
說出這個病來田晴晴還沒有心理準備,又怕郝蘭欣下午去地裡給一塊兒幹活的社員們說,傳嚷出去一是不好,再一個自己的“偷聽”也露了餡兒。便含混其詞地說:“他們是在北屋堂屋裡說的,我沒敢靠近。只聽見說是黃水瘡,破了就不好好,皮膚會爛。別的沒聽清。我想等那個大師走了以後再問問大奶奶,結果人家剛走。我一看時候不早了,就趕緊回來啦。”
田達林說:“黃水瘡就是這樣,破了皮膚就爛糟糟的,沒事。咱快着吃飯。”
晚上吃晚飯的時候,田達林帶回來了一個讓家人震驚的消息:田達巖得的是“鬼扒皮”,已經沒藥救了,還有一個月的活頭。要價兩千元,要把他住的這處老院賣給田達林,然後把這錢吃了喝了,好好享受一個月。
原來,田陰氏平靜了一會兒心情後,到西廂房裡對田達巖說明了病情,並把出去給他蓋土屋的事也說了。母子倆面對面慟哭了一場後,田達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反正我的時日也不多了。過去家裡窮,我飢一頓飽一頓的也沒吃過好飯食兒。在我能吃的時候,要頓頓白麪,頓頓有肉,頓頓有酒。新鮮蔬菜水果也不能斷。我要在這一個月裡,把我後半生的生活費用都吃進去。”
“我兒,咱家哪有錢買這些東西呀?你妹妹出門時落的那五百塊錢,都讓你輸淨了。我手裡一個錢兒也沒了,買個油鹽還得等雞下蛋賣了錢,才能買哩。這個你又不是不知道。”田陰氏流着眼淚說。
田達巖琢磨了琢磨:“這樣吧,反正這處宅子是我的了,我死了以後也就沒人住了,把這處宅子賣了,賣的錢誰也不許動,全給我買了吃頭。家裡沒錢,我就自己嚼用自己的宅子。”
田陰氏擦了一把眼淚:“那我和你爸爸呢?我們上哪裡住去呀?”
田達巖:“去我哥哥那裡。沒我了,他就得管你們,給你們養老送終。現在就住進去,省得老了受不得。”
田陰氏:“你哥哥那裡大小六口人,擠在一處宅院裡,我們再去,怎麼住得開呀?”
田達巖:“我不管。反正我就吃我的宅子。賣了宅子給我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