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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煥娣賣的貨,基本與田冬景一樣,都是空間裡的貨物。
一開始人們不知道,買的人很少。待買回去一品嚐,感覺比別處裡好吃:菜味兒濃,雜糧香甜,再加上郝蘭格的大力宣傳,人們很快認識了,來買的人越來越多。
田達木白天在生產隊上幹活,傍黑下了工就往小賣部裡趕。晚飯和早飯都在小賣部裡吃。陰天下雨就兩個人在這裡賣貨。小兩口在這裡過的其樂融融,把李煥娣高興的了不得。
一處院兒落三間北房跨着兩個耳屋,四間偏房,怎麼也用不了。田晴晴讓他們小兩口住北屋東里間屋,西里間屋留給自己,萬一晚上有事回不去,也好有個住的地方。
和田冬景一樣,東廂房用來當門市:裡間屋放雜糧、果菜,外間屋放葉菜、魚什麼的。
兩個耳屋一個用來做飯,一個盛放雜物。
這樣,西廂房就用不着了。田晴晴又通過大姨郝蘭格租賃給了一對在城裡當臨時工的年輕夫婦,每月收五塊錢的房租。這樣,田晴晴又多了一筆收入。
過了二月以後,天氣暖和起來,冰棍就上市了。田晴晴讓李煥娣也帶上一箱冰棍賣。每天一箱,賣完爲止。這樣,空間裡的冰棍又多賣了一箱。
田達木和薛運來仍然每天賣一箱。由於田達木每天來回跑,田晴晴就把冰棍箱子放到小賣部裡。讓他來回捎腳。這樣,田晴晴又省了一樣心思。
果然讓田金河說中了:田達林燒香引來了小鬼兒——盧家莊的老舅沒等到出正月,就騎着自行車來給田達林“借”糧食。並且指明要麥子。還振振有詞地說:“家裡光剩了紅高粱和山藥乾兒了,吃得解不下手來!”
大家心裡都明白。說是“借”,其實就是要,根本甭指望還。
來的趟數多了,田晴晴知道了他叫盧佔廣,今年六十六歲。是個有便宜就沾的“小取摸”,人送外號“盧沾光”。
“晴晴在家呀,你爸爸呢?”
一天,田晴晴正在做午飯。盧沾光推着自行車進了門。來的次數多了,他也知道了田晴晴的名字。
“舅爺爺來啦。我爸爸還沒下工呢,你先屋裡坐一會兒,很快就會回來的。”田晴晴很客氣地給他打着招呼,隨即把他讓進北屋堂屋,並拿過來父親的旱菸笸籮。
看了看他自行車後衣架上的口袋,又說道:“舅爺爺,又來借麥子?”
盧沾光用紙條卷着一頭擰,“嘿嘿”一笑,抽了抽鼻子。岔開話題說:“晴晴,你家的日子不是一般的好。今兒晌午吃什麼飯呀?這麼香。”
“昨天隊裡分了韭菜,我蒸的韭菜餡兒包子。舅爺爺。一會兒在這裡吃飯。”
其實,盧沾光每次都是這個點兒來,目的就是趕中午這頓飯。田晴晴知道自己說與不說都一樣,何不做這個順水人情!
“好,好,晴晴挽留,那老舅爺爺就不走啦。晴晴做的飯可好吃了,老舅爺爺就是愛吃你做的飯菜。”
那是,白撿的飯食。不好吃也得說好吃。田晴晴腹排道。嘴上卻問道:“舅爺爺今年多大歲數啦?”
盧沾光點上自己卷的一頭擰,抽了兩口。然後伸出一隻手上的大拇指和小手指,翻了一翻。吐着煙霧說道:“六十六了。老啦!”
“喲,今年到了慶大壽的時候了呀!”田晴晴故意誇張地說:“‘六十六,吃閨女塊肉’(注1),今年可得好好慶賀慶賀。”
“咳,都過去了。”盧沾光不無遺憾地說:“該不着我吃肉。你舅爺爺沒閨女,過生日那天,小三兒家就給我擀了兩碗長壽麪,沏了個蔥花滷,連點兒腥葷兒也沒見到。”
他有三個兒子,都已成家。老伴兒過世後,他就跟着最小的三兒子過。據說,他從這裡要回麥子後,對三兒子三兒媳婦說,麥子是他要來的,只能給他自己坐着吃。
於是,餐桌上就有了兩樣乾糧:他吃白麪饅頭,三兒子一家大人孩子,都吃菜窩頭。
不過,三兒媳婦倒也沒有怨言:最起碼省下了家裡的糧食不是。
“舅爺爺,你家離着城裡多遠呀?”田晴晴問道。盧家莊在田家莊的西南方向,估計可能要近一些。
盧沾光又把一隻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一捏,說:“七里路。”
田晴晴故作羨慕地說:“喲,比我們田家莊近了一半兒還多哩,比來這裡也近。”
盧沾光:“近一里多。”
田晴晴:“你經常去那裡嗎?”
盧沾光:“沒事的時候,就去逛逛。咳,兜裡沒錢,去了不能買不能賣的,光去就沒有意思了。”
“舅爺爺,我給你說個掙錢的路子,你看行不行。你到一個地方去批發冰棍,馱回家裡去賣,一天一箱。一箱能賺兩塊錢。”
盧沾光:“有這樣的事?”
田晴晴:“有啊。我奶奶不是賣着哩嘛。怎麼,你去我奶奶那邊兒沒看到?”
盧沾光叼着一頭擰“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去,沒看到。”
原來他也知道給人要東西不光彩,爲了少讓人知道,儘量迴避着。實在躲不開了纔打個招呼。來要了好幾趟麥子,親妹妹那邊兒一趟也沒去過,更甭說在那邊吃頓飯了。
“我四叔每天馱一箱來,他出工的時候,我奶奶就給守着賣,都賣了兩個夏天了。我奶奶高興着呢。
“別看一天就賺兩塊錢,日子多了就有了。一天兩塊,十天二十塊。一個月就是六十塊。你再想想一夏天呢!積累起來,可不是個小數目。只要有了錢。買什麼不行啊。
“舅爺爺,你不是沒閨女嗎?錢就是閨女!六十六你沒吃上肉,賣上冰棍以後,有了錢,七十七就可以用自己的錢給自己買只雞,八十八買只鴨,九十九打壺酒。錢在自己手裡,想怎麼花就怎麼花。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比有個閨女不強的多。
“常言說:‘兒有女有,不如自己有,老婆子有還隔着一層手。自己有了錢,不僅僅只是自己花着方便,別人還會高看你一步。
“你想啊,誰不尊重憑能耐掙錢的人啊。等你賣冰棍有了錢,你的兒子、兒媳婦、孫子、孫女,一準像衆星捧月一樣,捧着你。敬着你。
“到那時啊,想吃什麼,還不用自己跑腿兒了哩。把錢往外一掏,往炕上一扔,對他們說:‘xxx,你給我買什麼什麼去!’他們還不屁顛兒屁顛兒地跑着去呀!
“到那時候,你想吃什麼都是一句話的事,也不用看誰的臉色,也不用考慮他們願意不願意。你自己也風光無限。你說是不是呀?舅爺爺。”
盧沾光扔了嘴裡的菸蒂,“嘿嘿”笑着說:“晴晴,你說的真好。舅爺爺有你說的一半兒就足夠了。”
田晴晴忽閃着一對大眼睛認真地說:“怎麼是一半兒呢,只要你堅持下去。就有錢掙。有了錢你就身價百倍,再憑着你年齡的優越條件。哪個敢不聽你的!
“別說你這麼大歲數了,就連我四叔,自從賣了冰棍以後,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盧沾光:“噢?怎麼個變~法?”
田晴晴學着田達木的樣子和口氣,一隻手掐着要,腦袋向上仰着,說道:“賣冰棍的錢誰也不能動,我還攢着娶媳婦哩。”
說完便“哏哏”地笑,笑完又說:“我聽說,四叔結婚的錢,還就是賣冰棍攢的那錢。”
盧沾光頻頻點頭,臉上的表情一會兒鬆,一會兒緊。虧着是一張老臉皮,膚色又黑,要是個白淨人,一準紅得像猴屁股一樣。
活了六十六歲了,還真沒聽到有人給他說這些話。有理又有據,旁引曲證,連勸帶羞臊。這分明就是在笑話自己小取摸,勸說自己要通過勞動獲取錢財。並且還是從一個幾歲的小孩子口裡說出來,叫你說不出,惱不得!
都說三外甥家老實,含着冰凌化不出水來,妹妹欺負了她十多年也沒鬧出大事來,自己這纔敢一趟趟來要麥子。還別說,哪一趟也沒讓空着布袋走。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她能調教出這麼個聰明伶俐的女兒,說明這個人並不是笨,而是懂事、善良,知道體諒老人。要不也不會一次次地給自己麥子。
常言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遇見這麼個明事理,有善心的外甥媳婦,自己有出路不走再來踅摸的話,自己可真真地白活了這六十多歲了。
田晴晴看出他在做思想鬥爭,猶豫不決,又趁機說道:
“舅爺爺,如果你願意賣,我給你指個地方。你到那裡交兩塊錢就可以馱回一箱來。然後在家裡坐着賣。既輕省,又能賺到錢。你在隊上又是輔助勞力,出工不出工的,隊上要求不嚴。你何樂而不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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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民諺。過去農村人到了六十就算高壽了,兒女們要給老人慶壽。故有“六十六,吃閨女塊肉;七十七,吃閨女個雞;八十八,吃閨女個鴨;九十九,閨女給打壺酒”一說。這裡的數字都是指的歲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