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白日倒真的有些孤魂野鬼的意思,尤其在見了月霜荷之後,更是覺得心中空蕩蕩的,似乎原本唯一的追求都沒了,他已經成爲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白日一個人漫步在街頭,面貌換成了之前曾帶着小遊的忠厚少年。
自由天三城雖然有三個不同的勢力掌控,但氣氛卻好像恢復到了冥妖界出現之前,各種無聊的八卦充斥坊間,討論的焦點之一就是不久前剛出現過的白日。
白日在街上轉了轉,覺得有些無聊,心中暗忖是不是該回去見一趟嬸嬸,把該知道的事情一次問個清楚。
可是,他內心深處又有些捨不得月霜荷,他知道這次月霜荷出現後,下次就不一定會再出現了。
正走着,忽然經過的一處巷子傳來悠揚的笛聲,白日心中一動,反正也閒着沒事便轉了進去。
笛聲清幽宛轉,越聽越是動人,白日跟着笛聲往裡走去,直到最裡面的一棟小屋子前。小門微掩,他不知不覺的走了進去。
穿過廳堂,到了屋後的小院子,這才發現一個老翁正坐在一張躺椅上,悠哉悠哉的吹着手中的長笛。
旁邊還聚了不少個小孩,蹲在邊上,託着腮幫,認真的聽着。
白日也怔怔的站在那邊聽着老人的笛聲,方纔還悠揚的笛聲忽然一轉,變得哀婉淒涼,如泣如訴,彷彿隱藏在棉布中的一根銀針,悄悄透過心防,刺中了他。
一陣生疼後卻讓他更加沉浸在了這淡淡的笛聲之中,各種記憶猛的翻出,從開始到現在,從過去到未來,眼淚奪眶而出。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收住了眼淚,方纔還蹲在這裡聽着笛聲的小孩們早已散去,唯獨那個老翁仍然坐在那張躺椅上,擺弄着手上的長笛,似在回憶着什麼。
白日擦乾眼淚,正要轉身離去,忽然那個老翁道:“小兄弟留步。”
白日滿懷歉意的道:“對不起老人家,我未經您的許可,擅自闖入,我這就出去!”
老翁清臞的面孔上露出溫和的目光,看着他道:“小兄弟誤會了,剛纔小兄弟聽着笛聲哭的十分傷心,要說抱歉,也該是老翁對你說纔對,惹小兄弟傷心了。”
白日忙恭敬的道:“不敢,是我自己失態了,跟老人家無關。”
老翁笑道:“小兄弟沒事吧?沒事的話過來陪老翁隨便聊聊吧,這日子太悠閒了,有些無所事事了。”
白日呆了呆,想想自己也的確沒事,便躬身走了過去,老翁從屋子裡面又拿了一張小板凳出來,道:“你也坐着吧。”
白日看着小板凳,想起了在人間界仰華城時家裡的一切,心中一陣感觸涌起,接過凳子坐了下來。
老翁笑道:“這個小板凳是我自己做的,當時在人間界沒人會在意這個,可現在到了這裡,這些東西反倒成了最珍貴的回憶了。”
白日由衷的點點頭道:“老人家怎麼會在這吹笛子的?”
老翁笑道:“不吹笛子還能做什麼?修行修行,修了大半輩子,老了才發現其實什麼都是一場空,與其這樣辛苦倒不如不修了,每天在這吹吹笛子,也是一種享受。”
白日從老翁剛纔吹笛子時的氣息,就感應出這老人修爲不錯,但也只是二階初段左右的水平,不由納悶的道:“怎麼會是空?老人家好像……”
老翁大笑道:“你是想說我也不過就這個水平是吧?其實是我不想再修行下去了,呵呵……所以也常被人說是六根未淨啊。如果有機會,我倒寧願回到人間界去。”
白日還是第一次在真武界遇到如此淡泊修爲的修真者,不由好奇的道:“老人家爲何這麼想?晉級可是每一個修真者的夢想啊。”
老翁笑了笑,道:“所以說我六根未淨啊,以前在人間界的時候一個勁的想着練功,後來終於達成所願,成爲了一個修真者,然後又開始晉級。
“結果突然有一天,我才發現我失去了很多更寶貴的東西,這些遠遠比修真更加珍貴。”頓了一頓,輕輕的道:“甚至比生命也更加寶貴……”
白日心神劇震,坐在那邊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這老翁似是難得找到了一個人似的,繼續道:“想想過去那些愛我、關心我的人,他們現在恐怕已經都是一堆白骨了。
“我雖然還活着,但其實是多麼想跟他們一樣,也成爲一堆白骨,至少我們可以有共同的美好,共同的甜蜜……”說着,又把玩起了那支長笛。
白日呆呆的看着他,道:“老人家,那你現在每天不再修行,都在做什麼?難道不覺得過去的努力就這麼白費了,是很可惜的?”
老翁淡笑着看了看他,道:“小兄弟,人的軌跡是不可能走回頭路的,不管什麼都只能選擇一次,既然我過去錯了,那麼我就不該再繼續錯下去。
“現在每天坐在這裡吹吹笛子,回憶回憶以前的事情,也算是我自己的一種修行方式了,至少……”
說着,他頭輕輕擡起,眸中平和的目光射向天空,道:“我認爲,我比他們活的更像一個人。”
白日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遠處的空中正有兩個人在決鬥着,揮舞的掌勢與凌厲的劍光在空中組成了一幅特別的畫面,但是這在自由天,卻又是正常至極的畫面。
老翁忽然轉首看了看他,道:“看你年紀還不大,而我卻完全看不透你,修爲應該很不錯了。但是看你剛纔哭的那麼傷心,應該也是有很多傷心事,至少跟他們是不同的。”
白日苦笑道:“是嗎?但是我覺得我跟他們也差不多。”
老翁搖頭笑道:“不同。你還能哭,就說明你還會傷心、還會思考,還知道人類表達情感的方式,而他們……”說着,眸子又輕瞟了一下空中,淡淡的道:“也只是練級機器而已……”
白日呆了呆,苦笑一下,道:“我倒寧願像他們那般什麼都不會,那一切都簡單了。”
老翁訝異的看了看他,道:“年輕人,珍惜你現在擁有的,每一條岔路上,每個人都只有一次選擇的機會,如果選錯了─就像我現在這般─就只能坐在這裡吹吹笛子,忙着撿起過去的每一點瑣屑來回憶了。”
白日心頭猛震,這句話好似在點醒自己,又好似真的只是老人自己的一點感懷。
老翁長嘆一聲,道:“沒有半點負載的生命是輕飄的,他可能可以因爲生命的純粹而得到更好的修爲,但是他會發現他失去的更多。
“道生萬物,生命的每一滴都值得我們去留念……”
他話還未說完,似想起什麼,失笑道:“見你傷心,就忍不住有些觸動到自己了,罷了罷了,我還是吹吹笛子吧,希望我的經歷能對你有些幫助……”說完,長笛再次送至脣邊,笛聲輕揚。
白日呆呆的看着這個老翁,耳畔邊全是笛聲,他忽然道:“老人家,我能跟你學吹笛嗎?”
老翁訝異的放下長笛,道:“你要學這個?這個可不是什麼絕技功法喔,這只是普通的長笛,吹出的也只是普通的韻律而已,沒有什麼音律傷人的作用。”
白日似是解開了心中的結,原本略顯陰鬱的臉上露出陽光的微笑,道:“不,它並不普通,它不是用來傷‘人’的,它是用來傷‘心’的,比任何功法都要厲害啊……”
老翁一怔,即明白了他說的是什麼,大笑了起來,白日也跟着大笑。
就在這個平凡又普通的小院中,笑聲伴着笛聲,笛聲帶着笑聲,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
白日心思靈巧,吹笛更是心中所願,學起來奇快無比,老翁名爲呂竹風,白日便恭敬的稱之爲呂師父。
呂老翁對於白日的學習能力驚歎不已,道:“年輕人果然厲害,我這點東西居然一下就被你全部掌握了。”
白日正陷在裡面不能自拔,此時聽到呂竹風的話,不由恭敬的道:“呂師父,您過謙了,這是我學到現在最喜歡的‘功法’了。”
呂竹風笑道:“小兄弟,我看你眼神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物,尤其在這真武界,到處都藏龍臥虎的。好了,感謝你這幾天陪着我,你趕快去辦你自己的事吧!”
白日收起自己爲了練習而做的木笛,道:“謝謝老人家。我有空就來看您。”
跟老人多次道別後,終於離開了這個小屋子,這是他進入真武界以來,過得最爲平淡的幾天,但卻又是充滿樂趣的幾天。
他走進大街,四周來往的人羣讓他似是又重新進入了真武界般,充滿了緊張感。
白日看着四周帶着各種兵刃來來往往的修真者,心中暗忖:難道出了什麼事情?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啊。
白日現在所在的地方是肆意州城東的一條街上,屬於比較偏僻的地方,來來往往的都是面色緊張而又嚴肅的修真者,看他們的方向應該是往西邊去。
白日緊跟着他們,邊走邊想,難道是暗階、九藝動武了?
再轉念一想,又有些不可能,真要動武不該沒有任何動靜,而且也沒時間給他們這麼慢慢哼哼的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