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上街趕集去了。
媽媽張羅着餵雞鴨,還有圈裡的兩頭小豬,兩頭大豬。
羅亮把院子裡的曬壩掃乾淨,把昨天收回來的包穀挑到壩裡去曬,曬乾了後包穀棒子需要人工把它上面的米粒用手搓下來。
四川的中部丘陵,是典型的小農經濟,沒有機械化,都是手工作業,比較落後。羅亮忙完這一切,挑起家裡最大的籮筐,去地裡收包穀棒子回來。
媽媽說:“亮子,現在天氣涼快,還是背揹簍去,這一擔子粗裝裝一百多斤,裝實在了兩百斤左右,一般的人都挑不動的,你那肩膀,會磨蹭掉皮的。”
“沒事,媽媽,我是大力士!”羅亮揮舞拳頭,笑呵呵的。
他現在的最低級的力字訣,也讓他是個當之無愧的大力士。
“你頭上還有傷,別逞強,你爸爸已經認同你了!”
“呵呵,我知道!爸爸接受了我那一百元,我就知道他認可了我的吃苦耐勞,我現在是要磨練我自己,在農村創業,我是很認真的!媽媽!!”
“那好吧,小心頭上的傷口,感染了就麻煩了!”
“沒事,皮外傷,中午休息我會上街去看醫生的!”
“小心點,籮筐裝包穀不要太滿!”
“恩,我知道了!”
羅亮挑起籮筐出門,大路小路上,絡繹不絕的人們都朝街上走。
這鄉下趕集三天一場,而且都是上午,到了中午,就散場了,大家都做完買賣回家吃飯了。至於下午,除了流氓和酒鬼,沒有什麼閒人在街上逛。
來龍鄉現在的買賣生意都集中在新街和農貿市場裡。
羅亮一出門,就不斷的遇上同社的熟人,大家看羅亮挑一擔大大的籮筐,都打趣他肯定挑不動,沒有人知道羅亮是回農村來種地,即使知道他們也不願意相信,他們都以爲羅亮是放假回來幫父母的忙的。
“羅亮,回來去趕集啥,你一個大學生幹什麼農活嘛,你父親一個人都不夠幹,走走走,街上打麻將!”一個身材高瘦一張馬臉的中年人開羅亮的玩笑,一邊說一邊把他的籮筐從扁擔上取走一隻。
這個人叫潘文仲,不認識字,跟羅亮是一個社的。羅亮家最大的一片地就在他家的屋後。這人八字鬍,小眼,馬臉,光着膀子,褲腳一隻卷在膝蓋上,一隻放下來,腳上一雙涼皮鞋沒係扣,搭拉着耳朵踩在鞋底。
潘文仲一直在家鄉混,偶爾出去一下遠門,他的名聲在這一代不好。他是來龍街上有名的扒手,潘家兄弟四個,都做這一行業,跟周圍鄉以及縣城的扒手團伙都有來往,在來龍鄉是個人物。
以前,羅亮小的時候,自己家裡栽種的桑葉和豬菜,沒少被他偷,卻把他沒有什麼辦法,一是拿不了他人,二是拿住了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就是報官,事情太小,也沒有什麼辦法,打吧,打傷了你必須負擔醫藥費。
後來老羅頭毛了,在白天把社長村長喊起,直接去到潘文仲的地裡,把他地裡的包穀秧苗全部連根扒拉出來,用鐮刀割成兩半,沒人敢去攔,潘文仲四兄弟站在一邊,臉色變成了豬肝色,也不敢上去跟老羅頭拼命。
那次,老羅頭的背上背了一把大砍刀,磨得透亮,早做好了殺人的準備。
從此,老羅頭名聲大震,他家的桑葉豬菜就再也沒有掉過,偶爾有被人偷,也不知道是誰幹的,也就算了。
現在,這潘文仲早就不再偷桑葉和豬菜,他來錢的路子多了,看不起桑葉和豬菜的利益了。
羅亮對潘文仲沒有什麼好感,他臉色一冷,說道:“潘哥,我忙,不開玩笑。”
“什麼潘哥?我跟你老子一個輩分,亮子,叫我一聲潘叔叔,我就還給你籮筐!”
周圍趕集的人很多,都是熟人,大家也都畏懼潘文仲,就在一邊起鬨,要羅亮叫潘文仲一聲潘叔叔。
其實潘文仲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他的女兒潘雪蓮是個美人,比羅亮小三歲,嫁給了本社的老王家,老王家和羅亮家都住在同一個院子——水竹院子。老王家比較富裕,蓋了三層的小樓房,兒子王昆是社裡新選的社長,是來龍鄉著名的老武師宋乃成的大弟子,掌上開磚頭上破石,在來龍鄉是個很有聲望的人。
可是羅亮卻不把這一切放在眼裡,他也沒有心情叫潘文仲一聲叔叔,換成其他人開玩笑,羅亮也可以接受,但潘文仲,羅亮對他一直很不感冒。
“潘哥,給我籮筐!“羅亮一句廢話都不想說。
“來,接着!”潘文仲玩得高興,把籮筐高高的拋起,丟向前面的一個大漢。那大漢再一丟,又丟向更前面的一個大漢。潘文仲一行好幾個人,而且周圍看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
羅亮三、兩下粗魯的扒拉開圍觀的人羣,從一個大漢手裡奪過籮筐,臉色發黑的挑起籮筐走進了地裡。
“切,秀才沒玩頭!”潘文仲大笑說。
一行人鬨笑着向街上走去。
羅亮忍了又忍,他跟老王家的兒子王昆年紀相仿,一個院子長大,兩人還是小學的同學,後來王昆小學沒畢業就進他爸爸開的磚廠做童工,而羅亮繼續上學,兩人就分開了,現在王昆家的磚窯廠可賺了不少錢,他和羅亮兩人的友情一直不錯。
羅亮一進地裡,就開始武裝自己到牙齒。他手上有血泡,戴上一雙雪白的手套在地裡收包穀,引起了路上同社的人們的大笑,他們做了幾十年的莊稼,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戴着白色手套在地裡做農活,有的人還用泥土塊丟羅亮,反正都是同社的,其中有兩個人還是羅亮的遠房叔叔。
羅亮懶得理他們,繼續幹活。
走了一批人又來一批人,路上,人們把羅亮‘希奇’一樣的看待,很有點以前鄉村裡小孩花兩分錢看一眼萬花筒的感覺。
羅亮也真夠‘希奇’的:手上是白色手套,嘴上是白色口罩,頭上是沒有帽徽的解放軍帽,身上是粗布衣服,把自己象糉子一樣包起來。——他昨天下午幹活,被包穀葉上面的毛尖鑽了滿身,奇氧難忍,今天就做了萬全的準備,全副武裝上陣。沒想到讓路上的人笑了一次又一次,有的小孩子還用泥土丟他,叫他‘瘋子’叔叔。
羅亮一點不受周圍人嘲笑的影響,他把包穀裝滿籮筐,挑起來健步如飛,向家裡的曬壩走去。
這一下,笑他的人都長大了嘴巴合不上了——他們本來以爲是羅亮先到地裡收包穀,挑擔肯定是老羅頭的事情,誰知道這麼滿滿的兩大籮筐,一個幾乎沒有幹過農活的書生挑起來一點都不吃力,連上坡都是小跑的速度。
趕集的人很多,大家一傳十十傳百,結果,就連親自看見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說的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