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和夜陵上午就到了雲傾國,只不過另外三人先有一番安頓,所以她下午才進皇宮。
剛一進皇宮,她還沒想好怎麼出場,結果就聽到上官情這句讓她生氣的話。
他們多少年交情了?他就當真一點不瞭解她嗎?原來這麼多年他不給她寫一封信,是因爲他覺得她介意以前的事情!
天知道,她連葉傾城是誰都快忘了好嗎?讓自己不愉快的事情,她雪漫怎麼會藏在心裡這麼久?
“雪、雪兒?”上官情微微瞪眼,看着眼前與記憶中能夠重疊的美婦人,帶着一絲不敢置信地顫叫出聲。
上官炎看了雪漫一眼,原諒他實在無法感激這個女人能夠前來,她欠他皇兄的。
如果他說皇兄病危她還不來,那皇兄這輩子真是虧了。
上官炎悄然退了下去,到殿門外後命令所有人不得入內,還弄得那些大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是說皇上病危了嗎?難道又好了?
殿內,上官情的心情還無法平復。
“上官,我以爲你是最瞭解我的人,怎麼你也往死衚衕裡鑽?以前的事情,我早就忘了啊!”雪漫走到牀沿坐下,看着面色蒼白病弱的男人,心裡泛過一絲疼。
曾幾何時,他也是玉樹臨風的美男子,但卻因爲對她當年心生愧疚,而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副模樣。
最該愧疚的,其實是她啊!
她竟然這麼多年放任他獨自煎熬,直到現在這地步,她才恍然發覺,她和他還有身邊所有當初一起出生入死的人,都老了。
他會生病,會老,會……死。
“是嗎?”上官情眼裡閃過一抹失望,喃喃道:“都……忘了啊……”
連他和她認識的那些點點滴滴,她也都忘了麼?
可是,他還記得很清楚呢……一幕幕地,恍若昨日。
“笨上官,我說的是忘記不好的事情,哪裡有忘記和你認識的情形了?”雪漫看出上官情的誤會,含淚笑罵。
哪兒能忘呢?她還年輕時,多少次把他皇宮裡的人折騰得人仰馬翻,若不是他維護着,她哪裡能玩得那般盡興。
那五年,確確實實是她最肆意最瀟灑的時光,只可惜她對他不夠關心,不知道他遭了人暗算。
否則的話,他也不會是今日這個模樣了。
“你還記得?”上官情心裡一下子歡喜了,也不知道怎麼,他看到她的那一刻,心裡全部的苦悶好像都掃光了,渾身都不疼了。
“當然。”雪漫緩緩抓住他瘦削的手掌,一股心疼氾濫開來,他怎麼瘦成這樣了?
她忍着心酸,一邊以巫力探他身體狀況,一邊回憶當初:“初見上官的時候,上官還是個頑皮少年呢!你雖然是去找巫族後裔的,可見了我之後也存了捉弄我的心思,但你哪裡是我的對手,於是被惡整了一番,當時還叫囂着要跟我決一死戰呢……”
說着說着,雪漫眼裡閃過一抹黯然。
她以巫力探出上官情的身體狀況十分不好,幾乎已經到達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練武之人講究個身體底子,現在上官情身體底子全被掏空了,連武功也退化到無法施展的地步。
他現在兩眼有神,莫非是……莫非是迴光返照?
錐心的疼痛劃過雪漫的心臟,直到這一刻,她在這異世才感覺到了生離死別的痛楚。
即便是那個與她無緣的孩子,也沒有讓她心臟這樣疼過,因爲她和孩子沒有相處過,但她和上官情,卻有抹之不去的幾十年感情啊!
而且,她是事後才得知真相的,並未這般與人作過最後的話別。
上官情聽到雪漫這樣說,失了血色的脣微微翹了起來。
是啊,那時候他和她都還很年輕,多麼美好的歲月。
“你是什麼人?膽敢闖你姑奶奶的茅屋?”她柳眉微挑,雙手抱臂,一副‘你死定了’的表情。
“茅屋?朕還以爲是茅廁呢!”他雖然覺得這是個挺美的姑娘,但她的表情讓他咽不下那口氣,而且他剛剛被她整得灰頭土臉。
她聽到他自稱‘朕’這個字,眼裡閃過一絲疑惑之後,就突然勾脣笑了起來。
之後……他就被纏上了,她要他帶她進皇宮瞅瞅,她似乎從沒去過皇宮,還對皇宮很感興趣。
反正他是來找巫族後裔的,既然巫族後裔就是她,她就是陸雪漫,那不用她纏他,他也會帶她走的。
於是,他的皇宮就開始雞飛狗跳了。
上官情回憶起當初的情形,眼裡閃過一絲溫潤笑意:“起初,文武百官包括宮裡的宮人,都聯名上奏要將雪兒趕出雲傾國呢。那時候的雪兒,比現在淘氣多了。”
說到這裡,上官情忍不住仔細看了雪漫一遍,遂又笑了:“雪兒現在長大了。”
單看她的氣色,他就知道這些年,夜陵對她極好。
可是像她一樣的女子,若誰有幸娶了她,又怎麼會對她不好呢?
若是他有幸……他連性命也不惜交到她手上的。
可惜……那個幸運的男人,不是他上官情。
“是,我長大了。”雪漫摩挲着那隻瘦削到幾乎沒幾兩肉的手掌,心中酸楚,“上官也長大了,我們都長大了。上官一直維護我,可我……我卻沒有維護上官……”
一滴淚,落在了上官情手背上。
雪漫終於哽咽了:“對不起,上官,我這麼多年都沒來看你……如果我早點來,你就不會這樣了……對不起,對不起……”
她明明不是這古代女人,卻被古代規矩束縛住了手腳,終究是顧忌着夜陵的喜怒,狠心將上官情拋之腦後。
她明明知道,上官情被那八年往事所束縛,她卻見死不救……
上官情見雪漫落淚,頓時心疼不已,他伸出手,握住她單薄的肩膀,輕聲安慰:“別哭,雪兒別哭,人總有一死的,即便我現在不死,百年後也還是一具枯骨啊!只不過是……我比雪兒先走一步罷了……別哭,你一哭,我就覺得自己十惡不赦了……”
論情之深,上官情絕對比南宮若水對雪漫的情深上千百倍。
雪漫是南宮若水的救贖,但對於上官情而言,她卻是他的全部,乃至於生命。
所以,即便是中了道門秘術,上官情也無法和葉傾城圓房,只因他身體本能,心底深處,還存有對雪漫的情。
“我……忍不住……”看着好端端一個帝王,因爲自己變成這樣,雪漫此刻完全無法原諒自己。
她哭得一塌糊塗,恨不能以一身巫術換得上官情平安。
然而她又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愈發傷心。
“別哭了……”上官情的精神慢慢有些萎靡了下去,他彷彿感覺到了什麼,於是打起精神問雪漫道:“雪兒,我能抱抱你嗎?”
與她相處的那幾年,他從來不敢越過雷池半步,怕她會生氣。
如今,就算是……圓了他臨死前一個心願吧……
雪漫含着淚,輕輕點點頭。
他都這樣了,她能說不嗎?
上官情勾脣笑了,笑出了這一生最極致的溫柔。
他緩緩伸出手,將雪漫溫柔抱入懷中,心中的遺憾空缺頓時被填滿。
他要的不多,只是要記住她在他懷中時那份悸動的幸福而已。
“雪兒,如果當初我沒有把你送給夜陵……我也沒有中那道門秘術……雪兒會選我嗎?”他聞着她發間清香,眸子越發黯了。
“當然……會。”雪漫哽咽着,說了這一生最大的一個謊話。
她不會去想如果,她只要他走的安心,只要他高興,他想聽什麼她都會說給他聽。
“雪兒,你連想都沒想呢……小騙子……”上官情失笑了下,突然鬆開了雪漫,咳嗽幾聲後襬擺手:“你出宮去吧,想必……夜陵在外都等急了。”
她是夜陵心頭的寶,夜陵又怎麼讓她一個人來雲傾國呢?也好,免得他走後,沒人安慰她,他也走得不放心。
“不,我在這裡陪上官。”雪漫顧不得擦眼淚,重新抱住了上官情瘦了一大圈的肩膀。
“我還有其他事情要跟皇弟交代,你先走吧。”上官情搖頭,他不想死在她面前。
他也不願,她看着他走,傷心欲絕。
他對她的愛護,不比夜陵少半分。
雪漫卻是明白上官情的心思,心裡更加絞痛:“上官……”
“你走……”上官情微微推她一下,卻是再使不出更多力氣了,氣息也有些微喘。
雪漫咬脣,眼淚一滴滴滑落,但她實在不捨上官情一個人走,她想陪他到最後。
這是,她現在唯一能替他做的了。
這時候,一道人影突然衝入皇宮,朝着雪漫就‘撲通’一跪:“王妃!王爺走火入魔了!請王妃速速前往!”
是肖樂,此行雪漫和夜陵前來雲傾國,只帶了肖樂和綠環而已。
雪漫一驚,怎麼會?夜陵怎麼會走火入魔?
一絲猶疑竄上心頭,她語氣嚴厲地問肖樂:“是真還是假?”
她只怕,是夜陵和肖樂聯手演的好戲,不想讓她看着上官情走。
“雪兒,快去吧。”上官情拍拍雪漫的手,露出一抹讓她放心的笑容:“不要讓自己有遺憾,他不會騙你的。”
雖然夜陵這男人是霸道了些,但這麼大的事情,又在這節骨眼上,夜陵絕對不會做出這種蠢事來讓她生氣。
肖樂眼中的一絲不諒解,讓雪漫驟然目光一閃。
“上官,我待會兒再來看你。”雪漫一咬牙,抹掉眼淚就瞬移出了皇宮,直奔夜陵所在的客棧而去。
雪兒……永別了……上官情看着雪漫消失的背影,黯然在心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