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霜——不信人間無白頭,偏愛卻無果(1)
城外寒草深深,枯葉隨風盤旋落下,我擡眸看着軒轅的方向,不知站了多久。
身上染了一層薄霜,牧童騎着牛走過,笑問我天欲將晚,爲何還不家去?
家去?
我回過神來,看着那牧童稚子,我說我沒有家,如何家去?
牧童一聽,眨巴着無暇的眼眸詫異的看着我,他說怎麼可能會沒有家呢,但凡是人總歸會有一個家的,哪怕那裡破亂不堪四壁通風,哪怕吃了上頓沒下頓忍飢挨餓,但那裡也是家。
我聽着牧童的話,身上寒意漸重,原來我無霜活了一輩子,竟連那樣的一個家都沒有。
輕搖頭,我仍舊告訴他,我沒有家。
牧童這下徹底的疑惑了,他問我,爲何會沒有家。
微微低下頭去,任由風吹起我的紅袍,其實曾經我以爲我是有一個家的。
只要有哥哥在,哪裡都是家,可惜,他死了。
慢慢的走遠,丟下疑惑中的牧童不解的看着我的背影,我只告訴他,既然你有家,那就快家去吧。
半夜山崗,萋萋荒涼。
明月夜,無人相逢,獨飲半醉,哥哥的眼眸又出現在我的面前。稍稍的一伸手去觸碰他的臉龐,下一秒便只剩下虛無的空氣。
哥哥已經死了兩個月了,爲保護溫子洛的江山而死。
我將酒罈從樹梢上扔下去,躺在高高的樹冠上,看着這變化莫測陰晴不定的月。
是誰曾經說過,想哭的時候就擡頭看天,這樣淚水就落不下來了。但直到現在我才知道,這不過是騙人的。
該流的淚無論如何總會流下,誰也阻止不了,就像我永遠也無法改變哥哥已經死了的這個事實一般。
我沒有爹孃,沒有弟弟,沒有姐妹,沒有朋友,我只有哥哥,最後竟連他也舍我而去。
我所深愛的,不愛我,我所信賴的,從未曾將我放在心上。
原來,這便是最涼不過人心,最痛不過情殤。
“哥哥,哥哥……”擡眸看着漆黑的夜,那麼的漫無目的,努力的睜開雙眸,卻怎麼也看不到哥哥的身影。
我是那樣的愛他,什麼都隨他,甚至是低微到了塵埃裡只爲求他的一次回眸,可哥哥眼眸中終究沒有我。
哥哥的世界真的太小,只裝得下一個溫子洛,哪裡還容得下我這粒塵埃呢。
可我是真的愛哥哥,愛一個人有錯嗎?沒有錯,我從不認爲愛一個人有錯,但爲何心卻是那樣的痛。
無數次的失望,無數次的受傷,無數次的被推開,到底是要修建多厚的銅牆鐵壁,才能說服自己繼續堅持下去,愛下去。
愛是沒有盡頭的,如果真的愛一個人,而我從九歲那年起,對哥哥便再沒有改變過心意,唯一變得,只是隨着歲月的流逝越發的愛他罷了。
如果愛是傷害,我願意,我真的願意一次又一次,無數次的修築我的城牆,只爲阻止自己的崩潰,奢求能夠繼續留在他身邊。
愛是誰一生執念,縱然情深也是傷。
可是最後我還是崩潰了,哥哥他寧願死也不願意給我一次機會接受我,就那樣心甘情願的爲溫子洛而死。
我無霜,跟了哥哥一輩子,我求的從來都不多,甚至願意爲了他去死,可哥哥卻只願爲溫子洛情深不悔,排山倒海在所不辭。
可不管哥哥知道或是不知道,他爲溫子洛排山倒海一輩子,而爲他排山倒海一輩子的人卻是我,無霜。
思念悠悠不盡,流光歲月催人憔。
天涯思君,念念不忘,君可知否?
我苦澀一笑,看着月隱藏到烏雲身後,若隱若現。
我想不明白,我到底是哪裡輸給了溫子洛。
她一次次傷害哥哥,從未爲哥哥做過什麼,可哥哥偏偏卻對她情有獨鍾。難道愛一個人,不應該是處處爲他着想,又豈會是處處針對傷害於他。
我想不明白,終究是想不明白,而我也不願意去再去想什麼。
哥哥已經去了,我本應該隨着他一起下去纔是。
無霜怎麼能沒有了哥哥。
這一世我雖然輸給了溫子洛,但我可以永遠陪在哥哥身邊,無論是人間還是天堂亦或是地獄,我都會在他身邊,但她溫子洛永遠也做不到。
溫子洛做不到的,我統統都做到了,但哥哥還是不愛我。
無數次我想放棄時,我總是告訴自己等一等,再等一等,說不定下一次就等到了。
等等,再等等,無數次的下一次,可終究哪一次纔是盡頭?
哪一次?我不知道,誰都不知道。
天知道。
天啊,它好似真的是沒有心的。
總有人幸運一世讓人嫉妒紅了眼眶,也總有人無論如何努力到頭還是悲苦一生。
我心中長嘆,擦掉眼眸裡的淚水。多想什麼時候哥哥也能給我擦一次淚水,那樣他就會明白,我的心有多難過。
我看着自己的雙手,上面佈滿重重老繭,哪裡像個女孩子該有的手。
別的女孩子的手都是拿來捏針繡花沾染書墨香,而我的手卻是拿槍弄刀沾滿血腥。
我殺了太多的人,身上濺了太多的血,強悍的從鬼門關前路過了好幾次,所以,年歲久了,哥哥便忘記無霜其實還是當初那個什麼都不懂的無霜,她其實還是會害怕的。
害怕黑夜,害怕毒蛇,害怕孤獨。
可無霜爲了哥哥,獨自一人走過無數個黑夜,殺了無數條毒蛇,度過一個又一個他不在身旁的夜。
所做所思,不過都是爲了哥哥,內心深處的恐懼一一掩埋,有時候竟連我自己也以爲我是不會再害怕任何的。
哥哥不懂,他從來都不懂,一個女人爲了自己愛的男人可以有多瘋狂。
我們可以變得很堅強,堅強的即便是身中數刀,還是能咬牙手刃敵人。
可我們也很脆弱,只需他輕輕地一句話,有時候便是洪荒猛獸撲面而來,頓時山崩地裂。
但說到底,無論如何,無論我多努力,爲哥哥做了再多的事情,無論我有多愛他,在哥哥眼中,我也不過是他手中最快的一把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