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溫衡道說,溫子洛大抵也猜得到答案,可到底是不死心還想再問上一問。
前世,最開始幾次溫衡道責罰她的時候,她總是會問父親你心中到底有我這個女兒,溫衡道無外乎都是沉默,而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他寧可沒有她這個女兒。後來,她也就任由溫衡道責罰去了,也不再相問。
可今生,她到底還是忍不住要問上一問。雖然是恨也有怨,可到底是父女親情。其實溫衡道若真的把她視爲會害獨孤汐的肉中釘,又怎會故意將那賬簿給她提醒。
但溫衡道雖是給了她提醒,但她若是看不出其中的端倪,那也只能怪她自己了,溫衡道大抵便是這樣想的吧。
溫衡道嘆了口氣,見溫子洛眸中是期待也是隱藏不住的怨恨,心底再次浮現出一絲不忍。
出現酒毒之事時他對溫子洛的確是起了殺心,但在見到萬掌櫃的賬簿時,精明如他雖是怒極,但這麼明顯的破綻怎會看不出來。他瞬間明白此事不是溫子洛所爲,可這一次不是她所爲,但不能保證下一次不會是她,畢竟這孩子因獨孤汐被罰去聖天寺吃了十三年的苦,他不能不防。所以他便將那賬簿扔在她腳邊,生死由她自己,若是她不能發現其中端倪爲自己解圍,那也就不能怪他這個做父親的心狠了。
可現在溫子洛這樣直白的問他,他竟然心生愧疚,說到底這還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啊。想一想這些年來,他因獨孤汐在丞相府外另購置了宅院居住,對這些孩子一直都不聞不問,可最後他又得到了些什麼呢。這麼些年來,他始終沒能等到獨孤汐回心轉意。
十四年了,她還是忘不了放不下走不出。
溫衡道想着想着不由的朝千曇院的方向望去。他爲她修了千曇院,可再美的曇花終究是剎那,再也留不住她的心。
“父親?”溫子洛見溫衡道朝千曇院方向望去,目光中流露出悲傷,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溫衡道雖是癡情,但溫子洛還是頭一次在他眼中看到這樣的神情。
溫衡道咳嗽一聲,回過神來,正色道:“很多時候命都是握在自己的手中,洛兒,厄境不會因爲你的粗心你的無能而有任何的改變。”溫子洛年少聰穎,他也不打算再和她繞彎彎,只怕他現在對她是什麼看法,溫子洛心中也是一清二楚的,索性也告訴她自己真實的想法。
溫子洛聽着溫衡道的這句話,心中空空的,其實,她早就知道不應該再抱有什麼幻想的。無論前世今生,在溫衡道眼中永遠只有獨孤汐,哪裡會有什麼骨肉親情啊。
而獨孤汐是她的親孃啊。若是他們知道獨孤汐的孩子沒死,就是她,那這一切會不會好很多。會不會,她便終於能有一個溫暖的家,會不會,再也不用如此堅強。
“可是,父親你知道的這不一樣啊。只要你一句相信……一句相信……”溫子洛覺得眼睛有些酸,再說不出話來。其實,只要溫衡道一句相信,一句不會是洛兒做的,她便不會身陷危險,不會苦苦掙扎着爲自己辯白。這世界上哪裡會有這麼多堅強聰明,哪裡會有那麼多萬全的把握相信自己一定能躲過此劫。
溫子洛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放縱自己,以後定不能讓自己再如此軟弱,再去問這樣明知道答案的話。她要等,等一個萬全的機會,讓所有的真相大明,讓如姨娘一點點付出代價。
“洛兒。”溫衡道輕蹙眉頭看着溫子洛,其實她是優秀的,比着自己其他的幾個女兒都優秀,“你是在聖天寺長大的,見過人情世故太多,不比在深閨里長大的幾個姐妹。我時常想,其實讓你一直待在外面纔是最好的,畢竟你早已適應了外面的生活。”
“父親!”溫子洛收拾起所有的情緒,剛纔的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怎麼會傻傻的去問這樣的問題,前世被打得鞭子還少麼!
“你是怕洛兒因爲當年之事被罰去聖天寺十三年而怨恨大夫人麼?其實,你知道的,真正危險的並不是現在年紀幼小沒權沒勢的洛兒,而是如姨娘!可是洛兒不明白,爲何每次你都偏袒如姨娘,你知道的無論是千霞紫鏈之事還是今晚的酒毒之事都和如姨娘脫不了干係!”
“洛兒,你越來越放肆了!”溫衡道忽然鐵青了臉色。
“放肆?父親,難道洛兒說得不對嗎?”溫子洛毫不退步反問道。
溫衡道盯了溫子洛半晌,終是道:“洛兒,如姨娘是你的親孃,她怎麼可能會陷害你。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親孃。你不要想太多了。”
溫子洛冷笑道:“父親,你這話究竟是說出來騙洛兒的,還是說出來騙你自己的?”
“你!”溫衡道頭疼的看着自己這個聰穎的女兒,真的是越發搞不懂這兩母女究竟是怎麼回事。明明是最親的兩個人,竟然像是多年不見的宿敵一般。
往事涌上心頭,歷歷在目。溫衡道眉宇之間出現疲憊之色,怒氣漸漸下去,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報應?
“父親,洛兒只不過想提醒你罷了。有些事情,有些人到底是有多恨,你不是不知道,又何必再欺騙自己。”
“洛兒,有些事你還太小,你不懂。”溫衡道緩了聲音道。“爲父還沒有老到需要你來提醒,你好生管好自己便是了。這些年差你的,爲父會補上的,想要什麼,只管向二夫人便是了。”
溫子洛看着溫衡道只想笑,她對他早已無所求了。
“天快亮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溫衡道敷衍道,轉身便走。
“父親,你愛大夫人,不管你信不信,洛兒亦是,又怎會去害大夫人。”
溫衡道腳步一頓,背脊僵硬。
溫子洛仍舊喃喃道:“父親你難道就不想知道,爲何如姨娘每次都針對我嗎?其實……”
溫衡道的身影漸漸遠去,風帶不走溫子洛的話。
其實我是你和大夫人的親生女兒啊。溫子洛在心底默默說道,擡眼看向天空,繁星已逝,只留下半邊月亮。
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溫子洛在心中念着。
收回目光,淡淡看着前方的路,腦海中回憶起前世最後的一幕幕。她溫子洛,又豈是如此容易打敗,如此容易傷感的?傷感是個什麼東西。
“小姐,小姐,我們回去吧。”綠瓊見溫衡道走遠,溫子洛一個站在原地,知道兩人已經說完,急忙跑上前去。
溫子洛點點頭,道:“回吧。”
黑夜中一雙眼睛如寒潭般注視着這一切,一陣風吹過,又消失不見。
“誰!”無霜摸出紅繩,警惕着看着前方的假山。
“除了我還能有誰。”秦微遺從容的在假山後出現。
溫子洛淡淡看了秦微遺一眼,只道:“秦大學士這又是送我大姐回了清心院,走迷路了?”
秦微遺搖頭笑道:“非也非也。送溫大小姐回房是真,但這次卻是沒再迷路了。”
“那你鬼鬼祟祟的躲在假山後面做什麼?”綠瓊脫口而道,立即又緊張的看着溫子洛,她怎麼就忘記不能這樣不注重自己的身份對秦微遺這樣說話,小姐該不會罰她領三等丫環的月銀了吧。
綠瓊見溫子洛淡淡的回頭對她微微一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小姐這樣笑的時候最是危險,看來她的月銀是完了的了。
“姑娘何爲鬼鬼祟祟。我剛纔只是恰巧路過此處。見到溫二小姐在此若有所思的模樣,不忍心打擾,纔想着等你們走了再出來。卻不想二小姐身邊有個高手,把我給揪出來了,着實慚愧。”秦微遺不慌不慢的說道,偏生一身白衣溫潤如玉,器宇軒昂,說起話來讓人不信也信了。
溫子洛道:“既然是這樣,那秦大學士可以走了,再不走,相府大門落鎖了,到時候秦大學士可就說不清了。”
“溫二小姐說的是,只是秦大學士幾個字着實讓我慚愧了。就此別過。”秦微遺說罷,也不再囉嗦,轉身便走。
“這個秦大學士長得真不錯。”秦微遺走後,綠瓊頗有些花癡道。
無霜一個木瓜掌打過去:“你不會看上人家了吧。這個秦微遺真可憐,竟然被你看上了。”
綠瓊白了一眼:“你纔看上他了,你全身上下都看上他了。”
“喂,小姐走遠了……”
溫衡道並未回別院,而是在丞相府書房裡坐到天亮。
待天明坐馬車上早朝時,忽然對身邊小廝道:“回去告訴如姨娘,今晚我到她那裡去吃晚飯。”
朝堂之上,百官齊聚,趁當今聖上獨孤謨乾還未來,趕緊分享昨天的見聞。昨日去溫衡道處參見壽宴者,無不精神缺缺的充當聽客,偶爾打個哈欠,清醒一會兒,開始說起昨天的事情。
溫衡道靜默的站着,早朝之前的這段時間是百官最活躍的時候,而當獨孤謨乾出現後,一個一個問題提出來的時候,那才當真是針落可聞。
“衆愛卿對柔城之事可有什麼看法了。”獨孤謨乾人還未出現,聲音卻已經遠遠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