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如沐,從身後傳來,像是山谷裡最深處的森然冷氣,吹起牆上畫卷連連飛起。
裴灃帝仰頭癡癡的看着,嘴中反反覆覆的唸叨着同一個名字,笑容從臉上溢出,沉浸在回憶中,儼然快忘了身處何地。
只是再美的回憶也有停止的時候,該面對的終究還是要面對。
“你終於來了。”
“是。”
“朕等你許久了。”
“皇上言重了,洛兒區區一個民女,怎敢讓皇上等待。”
款步推門走進御書房,溫子洛臉色越發的冷峻,沒有一絲的笑容亦沒有一絲輕鬆。渾身像是緊繃着的弦,彷彿只需輕輕一碰,便會天崩地裂。
裴灃帝緩緩轉身看向溫子洛,只見她白衣羅紗素淨美好卻又處處透露出驚豔,就像記憶裡昔年中的那些匆匆盛放的曇花一樣。
曇花……
千曇谷中,曇花四遍,那裡有他與汐兒最美的回憶,而也是從那以後,他再見不得曇花。這宮中的花各種各樣,羅盡天下珍奇,卻是偏偏唯獨沒有曇花。
可是再一看溫子洛的臉,似怨似恨似痛似苦又似哀,那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哀豔的美。
而這個與衆不同的奇女子是他軒轅楚璧的女兒,他與汐兒的女兒。
聞着空氣中帶來的血腥,裴灃帝釋然一笑道:“你不是民女,亦不叫什麼洛兒,你是朕的公主,你叫軒轅璧汐。”
“你說什麼?”溫子洛眉頭一蹙,逼近了裴灃帝一步。而她身後無塵站在暗處,聽着裴灃帝說這話,想起軒轅容絕曾對他說過的話,亦是無言默立。
“你是朕與汐兒的女兒,朕都知道了。”裴灃帝眷戀的看着溫子洛像極了獨孤汐的眉眼,那麼的癡迷。
“你胡說什麼!”一拂衣袖,溫子洛的怒氣瞬間爆發出來,“笑話!你是我的殺母仇人,怎麼可能會是我的父親!皇上,你莫不是因爲此刻已是窮途末路,所以以爲你這樣說我就會饒了你麼?哼,絕不可能!今晚我就要殺了你替我娘報仇!”
“你,憑什麼做我溫子洛的父親!”
裴灃帝聽着溫子洛這話既是心疼又是無奈,只得哈哈一笑掩飾道:“你不必再說違心的話騙朕了,當年所有的事情朕都已經知道了,是朕誤會了汐兒,也誤會你。璧汐,這些年來朕對不起你們母女。”
“對不起我們母女?不,軒轅楚璧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你只是對不起我娘罷了。我從來都沒有承認過你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獨孤盛國的丞相溫衡道!而我可以叫溫子洛也可以叫沈璧汐,但絕不會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軒轅璧汐!”
“璧汐……”裴灃帝見溫子洛越說越激動,那雙看着他的雙眸像是野獸猩紅的眸子,幾乎是恨不得下一秒就將他撕碎。
洛兒的確是恨他入骨,也的確應該恨他入骨。
“璧汐,朕知道你恨朕。這些年來朕也一直不在你身邊,甚至還差點兒殺了你,朕本也不該奢望你原諒什麼。只是以前的那一切朕都不知道,若是朕知道,朕又怎會那樣待你們母女!璧汐,朕,知道錯了。”
“錯了?你知道你錯了?但這又能有什麼用!”溫子洛淚眼朦朧的看着裴灃帝,這個高傲了一輩子的帝王竟然會對她說錯了。但早知今日有何必當初!
“你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彌補我娘被你派人殺死的事實嗎!你一句對不起,就可以讓我娘苦等你的年華都煙消雲散了嗎!你一句對不起,就可以讓我這些年來受的苦難一筆勾銷了嗎!”
若不是裴灃帝,娘不會活的那麼痛苦,她更不會經歷而今種種!那麼的傷那麼多的痛,在他嘴中也不過一句對不起而已。
但她拿他的一句對不起能有什麼用!她只想要娘回到她身邊啊。
“璧汐,朕知道朕說這話彌補不了什麼,但朕只是真的知道自己錯了。朕對不起你們母女,如果、如果再給朕一次機會,朕必定會好好珍惜你們母女。”
“珍惜?就你也配說珍惜?笑話!”溫子洛仰頭大笑,淚水從眼角滑落。娘啊娘,若是你在天之靈聽到這些話,心中該是何等的難受!你爲裴灃帝付出了那麼多苦等了那麼多年,要的又怎會是他一句對不起,可他不懂,始終是不懂!
“軒轅楚璧,你知道被餓了七八天倒在地上連爬都爬不來的滋味嗎,你知道被自己的親生父親罵作野種人人唾棄的感覺嗎,你知道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孃的遺體一點點變臭的感覺嗎,你知道顛沛流離萬箭穿心的感覺嗎?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你纔會將你的那些話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洛兒,告訴朕,要如何才能彌補你?”裴灃帝捂着胸口狠狠地咳嗽,只要是能夠讓洛兒心頭好受一些,他寧願去死!反正到了如今,權勢江山都已是浮雲,唯一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子是他軒轅楚璧的女兒是真。
“彌補?軒轅楚璧,我不要你的彌補,更不需要你的彌補!你能給我什麼呢!在我最想要一個依靠的時候,陪在我身邊的不是你,在我想要一個父親的時候,待在我身邊的不是你,在我能夠擁有一個有孃的家時,親手將它打破的是你。我想要的你從未給過,我想擁有的,你統統都毀了。如今,你說這些,不過是一番廢話罷了!”
“如果我說我只想要我的娘,你能將她還給我嗎?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娘啊!”
一步步的逼近裴灃帝,溫子洛一手放在心上,仰頭看着他死死的瞪大眼睛,不讓淚水滑落。
裴灃帝聽紅了眼睛,伸手去擦拭溫子洛臉上的淚水,卻是被溫子洛一推給推開了。
裴灃帝好不心痛,本應該被他捧在手心無憂無慮長大的女兒,卻早早地經歷了太多太多的痛苦。爲人父母者,最無奈的也莫過於面對自己兒女的聲聲質問。無能爲力,已經過去的,真的無能爲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