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洛眉頭一皺,隨即道:“你回去告訴老夫人,我身體不適就不去怡天院了,以後若是有機會再說吧。”
不管老夫人現在有沒有知道溫子妍的事兒,她叫她去怡天院,也總不過或是要訓些話或是要讓她以後多爲丞相府添光,而這些話反反覆覆的她也聽得夠多了。該說的,在上一次去怡天院的時候她已說完了,現在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而至於告別,也不必單獨再去一趟怡天院。對於老夫人,她不是不敬,亦不是不恨。
“二小姐,算是出畫求你,好歹在走之前去看一眼老夫人。老夫人如今的這光景,估摸着也熬不了一兩年了。到底祖孫一場,二小姐莫要給自己留什麼遺憾纔是。出畫服侍了老夫人二十幾年,老夫人在想些什麼,出畫有時候還是能猜到一些的。小姐,你還是去一趟吧。”出畫聽溫子洛說不去,兩眼泛酸,淚盈在眼眶,雙手緊緊拉住溫子洛的胳膊。
溫子洛沉默了一會兒,示意出畫鬆手道:“你們先收拾吧,我去去就回。”
溫子洛頓了頓,又道:“無霜,你跟我一起去。”
無霜應了聲,隨即一把拿過綠瓊手中的首飾盒,邀功似得低聲道:“小姐又叫我跟着去了,你看小姐都沒有與我生氣,你還和我生什麼氣。姑奶奶,好歹我也救了你不是。哪怕你不記得了我可還記得,之前救下你時,你一把將我抱住,就差點兒哭出來了。”
綠瓊奪回首飾盒道:“再囉嗦連水都不給你喝了,還不快去跟上小姐。”
無霜翻翻白眼,大步踏出門,默默的在暗處尾隨溫子洛。
綠瓊望着手中的首飾盒發愣,明明在丞相府外等待小姐回來時,她已經很認真的告訴了無霜不可假借她的死去騙小姐。她怎麼可能會讓小姐難過。可是在小姐下馬車的那一霎那,無霜竟然毫不猶豫的點了她的啞穴和動穴,仍舊一意孤行的去騙了小姐。那模樣看起來彷彿是要求證什麼一般,但絕不會是幫她試探她在小姐心中有多重要。
綠瓊慢慢放下首飾盒,將其他的衣物檢查好了以後再次仔細的打包裝好。無霜這次看似無心的行爲,生生氣得小姐吐了血,她自然是生無霜的氣,然而她更在意的是無霜到底是不是真心忠於小姐。畢竟無霜來自江湖,那樣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
溫子洛擡頭靜靜的看着怡天院幾個字,前後不過短短一年,而今再次站在這個地方,卻和今生第一次來這裡時已是兩種心境。
前途漫漫,不知何時纔是盡頭,而踏出丞相府,不過是她的征程走出了第一步。
溫子洛提起裙襬,踏上高階步步沉穩的走進怡天院,身後三月裡的櫻花在晚暮裡披上一層斜暉。
“總算是將二小姐給盼來了,老夫人在裡面等着呢,請進。”張媽媽站在老夫人房外,雙眼紅腫,蒼老的臉白的發,只看着溫子洛不變喜怒的淡淡說道。
溫子洛向張媽媽點了點頭,看張媽媽這樣子應該在門外等她許久了。
待溫子洛走進去後,張媽媽嘆口氣又利索的將門關上。
“你終於來了。”老夫人微擡了眼,甚是疲倦的說道。整個人半坐在軟榻上,身上蓋着厚厚的棉被,只露出一張佈滿哀慼溝壑橫生的臉。
暖爐裡炭火燒得正旺,而此時已是三月裡的天氣。溫子洛朝老夫人走去,只覺得一股熱浪迎面撲來。
“我以爲你不會再來了。”老夫人又道,睜着一雙渾濁的雙眼看向溫子洛。
溫子洛坐在老夫人牀頭,看向老夫人道:“原本是不打算來了,可是想了想,有些事老夫人你還欠我一個解釋,所以我就又來了。”
溫子洛淡淡的看着老夫人,她更老反應也更慢了,就連眸子裡幾十年來沉澱下的銳利也消逝了不少。一年,真的可以讓人變太多。
老夫人想了許久,卻忽然笑了,沙啞着聲音道:“你想知道?”
溫子洛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又慢慢睜開點了點頭。
老夫人從棉被下伸出一隻手來道:“你過來,我小聲告訴你。”
溫子洛見老夫人氣息奄奄的樣子,猶豫一會,湊過身去,細細聆聽。
老夫人一手摸着溫子洛的後腦勺,趁起身湊到溫子洛耳邊道:“其實我……”
一束粼粼白光晃眼而過,寒氣欺身而來。
老夫人手上用勁兒,緊緊按住溫子洛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藏在棉被下的另一隻手握緊匕首以最快的速度靠近溫子洛的脖頸。
溫子洛頓覺不對,立即便要起身。然而頭被老夫人死死困住,一時未能脫身。溫子洛蹙了蹙眉頭,使出全身力氣迅速的推開老夫人。
匕首劃頸而過,溫子洛險險避開這致命的一刀。
老夫人被溫子洛推開,趴在牀上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做起身來。
老夫人看着手中匕首上的些許血跡,嘆口氣道:“若是再劃深一點兒,你就該沒命了。”
溫子洛掏出錦帕緊緊捂着自己流血的脖頸,幸好她反應快,所以才只是劃了一道淺口子,雖流了點兒血,但還不至於要了她的性命。
“爲什麼,老夫人?”溫子洛捂着傷口問道,寒意一點點兒在身體裡散發開去。她原以爲老夫人是不喜歡她厭她甚至是恨她也就認了,可她沒想到老夫人竟然想要她的命!
老夫人丟掉手中匕首,連連搖頭苦笑道:“罷了,罷了。你既然受了我這一刀,不管你死還是沒有死,從此以後都就此作罷。”
“究竟爲什麼?”溫子洛放下手,站在牀旁,低頭看向老夫人,任由脖子上的血慢慢流出。究竟是爲什麼非要殺她不可,難道她就不是她的孫女兒了嗎!
“老夫人,其實你很早以前就猜到我並不是如姨娘的女兒了吧。”
老夫人冷笑道:“猜到了怎樣沒猜到又怎樣。”
“老夫人!”溫子洛一把握住老夫人的手,將自己手上的血蹭到老夫人手上道:“我身上流的也是丞相府的血!爲何你要這樣對我!如果你早猜到了我並不是如姨娘的女兒,你爲什麼不說出來,爲什麼不讓我和我娘相認!爲何能夠如此眼睜睜的看着如姨娘一步步算計於我!”
溫子洛忽又笑着放下老夫人的手,搖頭道:“不,你怎麼會說呢。當年娘生我的時候,父親他雖然被派去邊塞辦事,可是你還在丞相府。你是誰?你是掌管了丞相府幾十年的老夫人啊,有什麼風吹草動是瞞的過你的!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如姨娘將我掉包了是不是,你故意讓我們母女分離的是不是?老夫人,我娘她究竟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要這樣對待我們母女!”
溫子洛越說越激動,脖子上的血流的越來越快,幾乎是將她的大半個上身的衣襟都已染紅。
溫子洛又道:“我娘她是端王府的獨女,說什麼也配得上父親的,老夫人你沒有理由會如此厭惡我娘。唯一的可能就是我並不是父親的女兒,並不是丞相府的血脈,所以你爲了報復我娘,便將我們母女分離了。老夫人,洛兒說得可對?”
老夫人聽完後,渾濁的雙眼終於漸漸有了些光彩,止了冷笑,只瞧着自己手上溫子洛的血。半晌才道:“洛兒,你聰明是聰明,只是有時候聰明過了頭,就太容易胡亂猜想了。你怎麼可能不是我丞相府的血脈呢。你若不是,我怎會讓你這個丞相府最大的恥辱來到這人世間!”
“那……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樣對我和我娘!”
老夫人搖頭道:“早在如姨娘和你娘進門後,我就未再管丞相府的事,當年我也的確不知李沁如她竟然將你掉包了。也是後來李沁如頻頻針對你以後,我纔有了些察覺。可是我無憑無據,又怎麼能肯定你被掉包了。溫子洛,你說,我拿什麼去證明你的身份?”
溫子洛低頭站起身來,雙手忽然不知往哪裡放。她剛纔的確是被氣着了,纔沒有想到這一點兒,一時激動說了這些話。
她明明不在乎這些的,可爲什麼要生氣,爲什麼心還是會覺得好痛。
“那你到底爲什麼要殺我?”溫子洛擡頭問道,努力平穩着自己的心情,她一定要冷靜。
老夫人看着溫子洛,眼眶越發的紅了,只道:“溫子洛,事到如今你還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嗎?”
“子初他雖不是你殺的,可也是你間接害死的。他可是丞相府這一代裡唯一指望的上的男丁,你讓丞相府以後如何立足,如何傳承!而你又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之痛如何平息。如此蛇蠍心腸,謀害兄長,溫子洛你午夜夢迴時難道就不怕麼。而妍兒她的事,劉清蘭雖然瞞的緊,但我也已經知道了!溫子洛,你可知一個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是什麼?即便是有天大的怨,到底是流着同樣學的姐妹,你如何能如此輕描淡寫的就毀了妍兒她一生的幸福!”
“溫子洛,我的一雙孫兒女就這樣被你給毀了,你讓我如何不怨你怒你恨你,如何不想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