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戰爭?她說不屬於這個世界?”在中軍大帳後面的一座金頂寢帳當中,程素華一改平時對什麼都全然無所謂的狀態,認真地幫方雲暉分析起局勢來。
“依照你所說,今天的決堤放水,完全是對方敵軍有預謀的行爲,如果不是你事先有想擱淺對方大艦的計策在先,那麼李承嗣的決堤放水就全然沒有任何意義了。你是不是擔心自己軍中出了內奸?”
方雲暉嘆了口氣,說:“真的有內奸倒好了,程素華你想,如果李承嗣所築造的堤壩在大江上游數十里之內,這麼浩大的工程,早就會被巡遊的探馬兵發現了。如果建造的很遠,那麼就算放水,大潮也要過了很長的時間才能抵達大鏡湖”說着說着,方雲暉自己的臉色都開始發白了。
“你別這麼瞪着我看呀,”程素華也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這種洪峰啊,流量啊什麼的我可不會,我以前是學中文的,又不是學水利的!”
“不是的!”連方雲暉自己都感覺到自己說話的聲音開始顫抖了起來,剛纔他來找程素華,是想跟她研究一下關於樓船和海鰍大船的問題,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端倪,而剛說到築堤壩的事情,他則馬上想了起來:如果李承嗣早早地就在上游建築瞭如此龐大的堤壩,那麼,非常有可能,自己大軍的右翼,也埋伏着一支精銳的敵兵,在虎視眈眈!好險!
方雲暉來不及再說什麼,一個縱步躍出程素華的寢帳,對侍立在門外的雪嬋大喊:“快!擂鼓聚將!”
“什麼?”雪嬋還沒有反應過來,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折損了三萬多人,就算沒有受傷的水軍也剛剛纔安頓下來,大軍處於一種相當疲乏的狀態,怎麼主公這時候又要擂鼓聚將?
“快!再遲了就來不及了!”方雲暉幾乎是大聲地對雪嬋吼叫,自己則掉頭就往自己的中軍大帳裡面跑。
雪嬋極少見到主人如此惶急,知道情勢危急萬分,急忙去聚將。
在所有高級將領衣甲不整地飛速趕到中軍大帳的時候,發現主公額頭冒汗地伏在大幅軍事地圖上在研究地形。
“主公”衆將面面相覷之下,董霜華率先發問。
方雲暉連頭也不擡,右手一揮就止住了她的發言:“什麼都不要問!上官景豪的猛獅騎調動太慢,方雲昭,你的輕騎兵移動速度最快,快,帶着你的部署伏兵在這裡,如事先埋伏好了,敵兵半而擊之,如果來不及,能打到什麼位置就打到什麼位置!”
衆將都往方雲暉手指的地圖位置上看過去,看了之後都是大爲疑惑,此時江面上靜悄悄地,哪有敵人過來的跡象?而主公手指所向,卻是己方大軍西側南方的一座山,距離江邊很遠?
“方雲暉,你在開玩笑嗎?現在就行動麼,這裡哪有什麼敵人”二哥明顯對這個命令感到非常奇怪。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方雲暉一拍桌子,“快去,再晚了就來不及了!”
隨後,他抽出一支令箭丟給了方雲昭,沒再理他,轉頭對方雲明說:“大哥,現在要調動你的親兵虎衛,你帶領本部人馬,從西營而出,在三十里外列陣,如見敵軍,迎頭痛擊。如果二哥的輕騎跟敵軍率先接戰,你則爲後援,如果敵人驚而敗退,不可追擊!”
方雲明和方雲昭領命而去,衆將見主公如此惶急,都知眼前的形勢非同小可,但包括董霜華在內,都覺得有些摸不着頭腦。主公把自己兩個親哥哥的大軍都調去了陸路的西面,想幹什麼?那可都是中軍的親衛之軍啊!
方雲暉隨即傳令:“軍師董霜華坐鎮中軍,傳令歐墨泉的後軍前移,其餘水寨,嚴密觀測江面,如有敵船渡江而來,不可輕出,軍中如有亂動亂跑者,立斬無赦!”
衆將一齊凜然遵命,各各佈置去了。這邊剛剛佈置停當,就聽到大營陸路西面,已經隱隱傳來了喊殺的聲音,顯然方雲明和方雲昭兩軍,已經跟敵軍開始交戰。
孟樹強日間苦戰,此刻奉了方雲暉的嚴令,衣甲不解,不敢有半分鬆懈地巡視江面,忽然手下親兵來報:“將軍,大江之上,敵軍戰艦偃旗息鼓,掩月色大舉南來!”
孟樹強驚悚之餘仍舊哈哈大笑:“主公果然是料敵先機,世所無匹,傳我將令,各水寨嚴守不許出戰,如敵軍近岸,以投石機和弓矢打退!”
天色微明的時候,江面上北軍退盡。中軍大帳之外傳來了方雲昭一陣哈哈大笑,帳門一撩,魁梧的身軀進了帳來,把一顆人頭往地上一丟,朗聲說:“這仗打得痛快,大軍尚未渡江,沒想到我陸軍先立下一功。可惜我去得晚啦,沒來得及埋伏好,北軍就掩殺過來。”
方雲明爲人比二弟沉穩得多,方雲昭還在興奮地說個不停,方雲明此時隨後進賬,輕輕地一拉方雲昭,方雲昭就不再言語了。方雲明向方雲暉稟告戰果:“主公,方雲昭輕騎兵未及埋伏,北軍殺到,末將隨後跟進,前軍激戰一場。敵人見我軍早有防備,未曾戀戰,折陣急退,方雲昭斬敵軍斷後都統制一頭,末將遵照將領未敢輕追。敵軍雖敗不亂,看來是精銳之師,估摸約有兩萬之衆,都是輕騎快馬,疾馳而來。”
方雲暉此時才長出了一口氣,在帥椅上坐了下來,說聲:“好險!如果我不是見機得早,此時我軍已經大敗,這李承嗣當真夠狠,一戰接着一戰,竟不給我片刻喘息之機。”
衆將都是駭然,不知道主公爲什麼這麼說。方雲暉站起身來,轉過去把地圖指給大家看:“你們看,昨天北軍決堤放水,工程非小,既然我們沒有發現,那麼他們一定會先派遣一支部隊悄悄渡過大江,伏於我軍之西。大戰之後,雙方都折損水軍數萬,這支部隊如果乘夜色突然來劫營,我軍猝不及防之下,後防必然大亂。而對面十數萬大軍,我白天見他們已經開始整隊,卻並非水軍勝券在握,是在等着晚上這一擊成功,我軍兩面受敵,必然潰散。此刻西面敵人和正面大軍見我軍有備,必然無功而返,不敢深度接戰。”
說到這裡,衆將都是歎服非常。回頭想想,事情真是如主公預料得這樣,如果陸軍一亂,水軍必然回師來救,對面大軍乘機搶渡大江,那可真就是一敗塗地了。
方雲昭還是有點半懂不懂,但輕騎快馬打了一場勝仗,還是歡喜非常。
大家都有些疲累,董霜華把歐墨泉的後兵部隊調防了一部分上來,警戒非常嚴密,衆將心裡都清楚,對面的李承嗣,當真是狠辣非常。這一日一夜的激戰,北軍水陸相接,一計計環環相扣,期間沒有半分的喘息機會,如果指揮稍有半步行錯,大軍潰敗,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此刻命在不在還真是很難說的事情了。
更有一些人想到,北軍中不知是不是李承嗣在親自指揮用兵,這戰術指揮如此之厲害,恐怕帝國數百年中都是難得一見的奇才。那麼,方雲暉在檄文中所指責的“有意喪師”,是說李承嗣強行指揮北方的王者之矛軍,以至在對抗狄蒙人的獨豹坡之戰中失利,還真不是毫沒理由呢。
至於北軍那一方面,一整套的作戰計劃終於全然明朗之後,雖然都沒有取得最終預期的戰果,兵部衆將也是對李承嗣陛下的指揮策略大爲歎服,同時也想到,連這樣的方略都沒有制服對面那個年輕的紫荊花公爵,看來,他揚鞭狄蒙、四渡赤水的戰績絕不是浪得虛名的。
江邊的戰事沒有半點讓人喘息的機會。北軍剛剛偷襲未成,方雲暉已經派出方雲明重新修整中軍的虎衛軍,調集了明顯優於對方西側伏兵的兵力,馬上進行了集中打擊。
不出方雲暉所料,這支部隊雖然精銳,但旨在偷襲,與方雲明在連接三戰之後沿着大江南岸向西方敗逃。方雲明斬首兩千餘級,一直將他們逐出百里之外,主力被打散之後,堤壩已經潰,這支隊伍過不了江北,被打得再也形不成氣候了。
雖然非常有先見之明地連續破了北軍的戰略,方雲暉還是感覺有些憂心忡忡。這倒不是戰術的問題,他一直對對方的海鰍大船耿耿於懷。
“我不知道你到底擔心什麼,這個在船艙的底層裝上水車一樣的腳踏板增加行進的動力,我看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發明吧,這個世界裡,又不是沒有水車這東西。”程素華攤開兩手,做了一個無所謂的姿勢。
方雲暉撓了撓腦袋說:“我也知道沒什麼,但我心裡總是不舒服。我們前面已經研究討論過這個問題,我是覺得李承嗣的這種戰船,我是見過的,至少在文字上見過。”
“嗯?”程素華感到非常奇怪,“什麼叫做在文字上見過?”
“海鰍大船,這名字是我這麼叫的,我腦袋裡老有四個漢字揮之不去,叫做‘踏動如飛’!”方雲暉說了漢語,旁邊的趙霖兒和冰雪雙姝姐妹對視了一眼,知道方雲暉和程素華又在說自己不懂的啞謎了。
“踏動如飛這個我好像也在哪裡見過”程素華踱來踱去,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當中。忽然,她擡起頭來,眼中放射出奇異的光芒,直盯盯地看着方雲暉的眼睛。
方雲暉頭腦當中彷彿也是靈光一現,突然清明瞭起來,跟程素華一起大聲地喊了出來:“《水滸》!”
“對的,沒錯,水滸,怪不得我感覺這麼的熟悉,這種辦法,水滸裡面三敗高俅時候有寫過的呀,就是海鰍大船,我是在這個世界裡生活的時間太長了,一時間沒有想起來。”方雲暉連連地搓着手,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覺,是的,自己內心裡一直有一種心虛的感覺,李承嗣這個傢伙,到底是否也是穿越來的呢?現在佐證又多了一個,這傢伙真的也看過《水滸》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至少他應該是明代以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