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想了想,沒有猜到她說的人是誰,便問道,“你說的這人是誰?我怎麼值錢一點都沒有聽你提起過呢?”
“我說的這個人,其實你也是認識的。”顧籽萄似乎真的是跟不情不願的提起這個人的名字,微微停頓之後,她才說道,“是鳳紫湘。”
“鳳紫湘……鳳紫湘……啊,你難道說的是紫湘姐姐?”雲裳的腦子裡閃現了幾次這個人的名字之後,終於想明白了這個名字的主人到底是誰。
能夠姓鳳的人,在這個朝代裡,必然只是……
“她……她和鳳紫瀲還有鳳紫泯是什麼關係?”雲裳已然有點驚呆了。
顧籽萄飛快的捂住她的嘴,一臉驚慌失措,雲裳一把巴拉開她的手,往地上啐了一口,“呸呸,你幹嘛?”
“我幹嘛?你膽子可真是太大了,雲裳,你剛纔說的那些人都是皇親國戚,是陛下的親子嗣。”顧籽萄哼了一聲,把後背靠在樹旁的大石頭上,“這些人都是含着金湯勺出生的貴人,他們不食人間疾苦,也更不會懂我們這一羣人的悲歡。”
“相傳在幾十年前,曾經有人因爲一首反詩而被誅連了整整一個族的人。一百多人全都在一夜之間掉了腦袋。”顧籽萄似乎還在爲那些枉死的人抱不平。
雲裳驚訝道,“那是一件什麼事情?怎麼會牽涉如此之廣?”
顧籽萄搖了搖頭,嘆口氣,“我也不是很清楚這中間的事情,只是,這件事情在當年震動全國,最後不知道被誰封了消息,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誰,敢重新提起這件事情了。”
原來是一樁無頭公案,聽完顧籽萄的敘述之後,雲裳忍不住陷入沉思,這樣的慘烈的殺戮一般的屠門之案,恐怕要做到如此密封嚴謹的封鎖消息的人,只怕只有那個堪比天的皇家了。
一首反詩。
古往今來,有多少文人騷客因爲一個字,一個詞兒被砍掉多智慧的頭顱,又有多少人因爲一句擅自的菲薄而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
這些事情夾雜在一起的時候,就交織成了一片可怕的讓人齒寒的構想。
到底是什麼,徹徹底底的激怒了當時的那個執政者?又是什麼緣故,讓上位者要做出這樣的一種血腥的決定?
顧籽萄見雲裳低頭不語,以爲是自己的這句話嚇到了她,卻不料雲裳自己已經仰起頭來對她說道,“顧姐姐,我很抱歉,之前的話,我騙了你。”
“什麼?”對面的人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讓顧籽萄有些措手不及。
“什麼事情騙了我?”
或許是因爲對方的光風霽月,也許是因爲她肯爲自己說出這樣一番堪稱是禁忌之話題的話來,雲裳覺得自己再對她有什麼隱瞞的話,那真的是太過分了。
“其實,我和二皇子,已經早就見過。”她琢磨了下措辭,說了出來,“在救出樓雲霓的那一夜,在暗牢籠的地窖通道里,我曾經遇到了他。”
她眨眼之間,那一夜裡曾經發生的一切便歷歷在目。
她勇敢的走出一步,大膽的揣測出那個二皇子的心意,明目張膽的挑戰了他的底線,用無聲的行動告訴他,如果你肯於我攜手的話,那必然是一件雙贏的事情。
二皇子,聰明絕頂的一個人,她的意圖,在他眼前早就表露無遺。
於是,樓雲霓才能得以活命。
然而,她已經和那個性格陰霾的二皇子達成了一道沒有第三人知道的契約。
顧籽萄大概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了。一直到自己的侍女珍珠過來要服侍她就寢的時候,她還在怔怔的發呆。
“我藉助二皇子的力量救出樓雲霓,一來,我這番舉動,必定會引起二皇子的注意,讓他主動親近我,這樣我之後入宮的事情就會有一半的勝算,二來,正好還能讓樓雲霓覺得虧欠我一份天大的人情。至於我一直在外間藏身卻不進去阻止那些獄卒對她的毒打是因爲……”
“因爲只有在那種情況下,我才能聽到最想要聽到的實話。關於樓鐸的,關於這個朝廷的,關於整個朝廷裡的力量核心的實話。藉助這個機會,我和二皇子殿下達成了兩個約定,一是我讓他聽見這一番實情,他要救出樓雲霓,二,是他會幫我進宮伴讀,而我則要以後多多幫他,儘自己的所能,說白了,也就是輔助他進軍儲君之位。”
那個人在低低的說着這些話的時候,顧籽萄知道自己的心在跟着她低低的聲音一起沉寂下去。
她曾經那麼天真的認爲那個有着從小遠離京城,被側室夫人擠兌出樓府的那個可憐小姑娘,她不僅回來了。而且,是以這樣的一種姿態迴歸,她變得和小的時候截然不同,變得大膽,變得有心機,變得……
讓人難以捉摸!
對了,顧籽萄淺淺一笑,她一直都沒有告訴樓雲裳,她們小的時候,其實,是認識的。
只是,現在,她已經不再記得她了。
她的性情,她說話對人的方式,都變化了很多,儼然是一個陌生人,然而讓顧籽萄百思不得其解的,如果她忘記了自己和她的過往還能說得過去的話,那麼,她又怎麼可能會忘了,掎角之援的年紀裡,二皇子對她的一片真心。
夜色漸漸暗沉,星輝也彷彿被凝練在了一處,高而飄渺的夜空似乎可以承載一切的心事,可以容納一切的不平靜,還可以,融化所有的煉獄,白日裡的煎熬在夜晚,都被冷卻,被靜止。
院子裡,有人獨倚斜欄,品一壺淡酒,嘗青色梅子。
梅子剛剛成熟就被從枝頭採下,還帶着不情不願的乾澀的酸楚的味道。然而她卻渾然不覺一樣,一顆一顆的往嘴裡放着,偶爾連酒杯都不用,直接拿起酒壺往嘴裡灌了一口。
這個年代,環境好,污染少,美男多,小三無,實際是很不錯的一處所在,只是這酒……是無論怎麼也喝不醉的。
“遊月當空,雲裳小美人兒在這兒對月獨飲,好不愜意啊!”她的肩上驀地多出一隻柔若無骨的手,如果不仔細看的話,誰也看不出來,這隻手的主人其實是一個男人。
然而云裳卻已經習慣了一般,甩了下肩膀,把那隻惱人的爪子甩開,“要喝酒自己去拿,別來搶我的。”
那人嘿嘿一笑,真就不客氣的拿起一壺酒坐到了她的身邊,只是一隻手還不老實的有意無意的放在她的腰上。
雲裳知道這個人就是這麼一副輕薄的樣子,也懶得管他,自己吃梅子,和淡酒,好不愜意。
“你白天裡,對顧籽萄說了那麼多的貼心話,也不怕她背叛你?”他纔不是來和她喝酒的,他是要來提醒下這個有點迷糊的丫頭。雖然他不知道她到底要幹什麼,但是看她的架勢,大概,是和那個宮廷有關。
顧籽萄的身份特殊,她的父親,是對朝政極其有影響力的顧大學士,而她和顧籽萄的交好,讓蓮準不由自主的往其他的方向去想。
但是如果真的是按照他想的那個樣子的話,樓雲裳就不應該對顧籽萄說出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來。
這個小女子,看起來迷迷糊糊,對一切都毫不關心的一個存在,到底是在打着什麼小算盤?
喝一口酒,蓮準眯起一對桃花眼來看她,雲裳已經在此處喝了好一會兒,臉上已經略有些酒意,神智卻很是清明,見蓮準這麼打量自己,不由笑了下,道,“我們難道不是早就講好,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我不問你潛進樓府的意圖,你也莫要插手我的事情。”
桃花眼裡的精芒一閃,蓮準故作爲難的聳了聳肩,嗲着個聲音道,“可是人家真的很想要爲你分憂啊。”
雲裳的眉頭不由自主的跳了幾跳。
蓮準陰森森的笑了下,往前湊過來,幾乎要貼着她的身子說,“我就說雲裳小美人兒怎麼可能會那麼爽快的將自己心裡想的事情完完全全和盤托出呢?”
雲裳不怎麼認同的說道,“顧姐姐對我很好,我對她說一些實話,也無不可。”
“難道你真的將所有的事情都對她說了?”蓮準故作大驚失色狀,一隻手扶着胸口,一臉的被人驚嚇到了的無辜樣子,一雙危險的桃花眼生生的挑起一絲的邪魅和魅惑來,雲裳看了他一眼,“蓮準你今天眼睛怎麼了?抽筋兒了麼?”
蓮準的臉,頓時變作了青色。
他這招號稱能夠迷倒上到八十歲,下到八個月的女性或雌性生物的笑容,居然在她的面前淪落成了……眼皮抽筋兒?
看他剛剛還風情萬種,現在立馬變成石膏狀的凝固的樣子,實在是人生一大樂趣,樓雲裳忍不住放下手裡的酒壺,一隻手託着自己的肚皮,一隻手顫巍巍的指着他,笑得花枝亂顫,“咯咯,蓮準你現在的樣子簡直就是……哈哈,一座雕像!啊不是不是,你是兵馬俑,還是新發現的色傭!”
“兵馬俑?什麼東西?”蓮準撇了下眉,本來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來着,結果看到樓雲裳笑成這麼一副樣子,也被她的笑容感染,忍不住彎了嘴角。“好吧好吧,隨你笑好了。”
雲裳笑夠了,擡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溢出來的眼淚,平復了下神經和氣息,才恢復了平時的冷靜和淡漠疏離,不過還是繼續了蓮準剛纔的說法,微微點了點頭,鄭重其事的對着蓮準的眼睛說道,“你真的很瞭解我啊,蓮準,我的確和二皇子不止約定這兩件事,除了這兩件之外,我和他之間,還有第三個約定。”她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睛裡閃爍的不是帶着酒氣的迷離,反而是如同星輝一樣的熠熠。
蓮準的心跟着一動,他自然明白,和二皇子鳳紫泯那樣的人物定下的約定,已經不是單純的一個約定那麼簡單,那是在和一個帶着黑暗的光明王子簽訂的,會被束縛一生的,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