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個侍女一起投來愕然目光的,卻是皇帝陛下的羽林禁衛軍。陸慎還未回神,又有兩個人從東廂之中疾步而出:鳳紫泯在前,蓮準在後,眉宇間都絲毫不掩關切之色。
本來陸慎的意思,是要侍女替雲裳換件衣裳,洗洗臉清醒一下,倉促之間他倒也沒考慮過蓮心小築中的侍女是不是一定就知道雲裳的秘密;然而不料那侍女被陸將軍這般汗透重衣,赭然性感地模樣驚住,只定定立在那裡;待到皇帝陛下和蓮準都指揮使出來,更是悄悄退在了一邊。
鳳紫泯的面色已經沉靜下來,雲淡風清一般看着陸慎,彷彿並不關心他爲什麼會衣冠不整地從雲裳的臥房中出來;他開口,甚至帶了些笑意:“陸將軍,孤本來說要留愛卿宮中歇宿,商討一下北方的軍情;不過聽說陸將軍到了樓卿這裡。孤也就跟過來了……樓卿這裡房屋甚多,正好我們君臣三人秉燭夜談……也是一段佳話。”
他這樣說着,邁動腳步往陸慎身邊而去,看那意思,卻是要進屋裡去找雲裳了。
陸慎正是心虛時候,下意識地便擋在了皇帝陛下身前,急急說道:“陛下,雲裳她……寒毒才解,身體虛弱……”
“孤知道。你剛剛是替樓卿療傷了不是麼?”鳳紫泯回頭瞟了一眼蓮準,“既然樓卿身體虛弱,孤更應該探視一番。”
“陛下,”蓮準忽然也出聲相攔:“既然陸將軍說不方便。臣覺得還是不要去打擾了……”他面帶微笑,話語中含有戲謔之意,雖未直說,卻分明是在調侃陸慎和雲裳間有什麼私情。
陸慎極爲震驚地看着蓮準,面色漸漸冷了下來。卻依舊道:“蓮準都指揮使說笑了……不過陛下要與臣商討軍情。臣恰好也有要事要奏。懇請陛下移步。”
話說到這般地步,鳳紫泯自然不好再堅持入內去見雲裳,只能收起內心狐疑。轉身離去……不過陸慎這般態度,應該已經說明了一切吧?
目送皇帝陛下和陸將軍離開,蓮準收起面上微笑,回頭看看那個不知何時已經捧來了巾櫛的侍女,一句話也沒說,接過她手上諸物,返身進入雲裳臥房,將櫺花門輕輕掩住。
雲裳這時,卻正睡得沉沉。
蓮準走過去,在她牀邊坐下,目光一一地從撕破扔在地上的官袍、凌亂的被褥、以及裸露在外的一角香肩掠過。他伸出手,似要去掀她身上地錦被,然而那咫尺間的距離,卻因爲他的緩慢和顫抖而顯得無比遙遠。
蓮準終於嘆了一聲,垂下手,就那麼靜靜地坐着,盯住面前那張安靜的睡顏。
他是知道會發生什麼的。
魯老頭在託付何蕊珠給了他那丸丹藥之後,到底還是放棄了蒐集藥材趕了回來;他畢生浸淫藥理,對雲裳這樣的“疑難雜症”有着濃厚的興趣和探索的熱情,雖也十分心疼那份丹藥,卻沒有太多猶豫就拿來給雲裳嘗試解毒;反倒是蓮準,藥丸到手後開始猶豫,只怕會對雲裳造成什麼傷害,直到後來雲裳提出要求,而魯老頭也保證不會有什麼傷害後果,他纔給她服用了,然而,果然只有一些暫時緩解的作用而已。
不過蓮準已經佈置了助陸慎速歸,一心指望陸慎能夠再次幫助雲裳驅除寒毒;而魯老頭聽說陸慎曾經利用內力壓制過雲裳地寒毒,也十分感興趣,替雲裳診脈之後,提出若是能夠壓制住寒毒,那“誘心”倒也不足爲懼,只是這麼長時間被壓制着沒有發作,恐怕寒毒去掉之後還會集中發作一次,不過既然已經服了那丸解毒的丹藥,應該只是略爲發作便會緩解。
所以蓮準安排了今天的“捉姦”行動。他答應過雲裳會助她一臂之力,若她是真心喜歡陸慎,他寧願看到她得償所願,逍遙江湖,遠離這廟堂之上的風雨陰晦……至少,魯老頭說過,這樣,是能讓她活得更長一些地唯一方法。
然而……蓮準倚靠在牀邊,鳳眸低垂,良久,伸出手指,輕輕勾勒她嬌潤紅脣的曲線……方纔,看見陸慎躲閃的目光,看見,陸慎下意識地撫過脣瓣……他忽然俯下身,狠狠噙住了那折磨人的冰涼柔軟,似乎要洗刷什麼痕跡一般地舔吻廝磨,熾熱而恣意地吸吮着她口內的芳香……
雲裳地意識從渙散中漸漸聚攏,嚶嚀一聲,於睡夢中輕啓櫻脣,澀然迴應……這時蓮準反而怔住,動作頓在那裡,不可置信地體會着她地溫柔……雲裳忽然睜開雙眼,墨玉一樣地眸中光彩流淌,“蓮準?”她懊惱地開口,嗓音中還帶着一絲暗啞和悸動,“那個什麼誘心又發作了是不是?真是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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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飄雪的清晨,金碧輝煌的宮殿都成粉妝玉砌,蓮準一襲紅衣絕豔,奉詔入宮。
鳳紫泯早朝已畢,並沒有在明政殿內接見任何大臣,連後殿也沒回,直往綠綺閣中而去。揮手斥退暗處的羽林禁衛軍,他一個人歪在了綠綺閣靠窗的躺椅上,閉目養神。
這躺椅還是雲裳吩咐人送過來的,同樣是上好沉香木,但是整體的風格和蓮心小築內的已經大有不同,除了舒適的效果沒有改變以外,其他的木工雕鏤都已經換成了莊重又不失精巧的皇家風格;東西是極好的,他卻一度不想要,他知道爲了將這把椅子送進宮中,那弗朗機使節費了多少功夫去走雲裳的路子……每次想起那個高鼻深目的蠻夷將嬌小的無憂公主擁在懷裡的樣子,他的心中便對那弗朗機使節多幾分厭惡的情緒……然而那到底不過是個什麼西洋禮節,他也只是在通商問題上多刁難了那人一些罷了;在刁難那個使節的同時也享受刁難雲裳的樂趣,他最喜歡看雲裳用着萬千小手段“進諫”的樣子;喜歡看雲裳如數家珍地列舉所謂通商帶來的益處;喜歡看她認真嚴肅地說:“就只是弗朗機的大炮一項,便是對付北胡騎兵的絕佳利器……”
然而正是這種喜歡,這種逗弄她的樂趣,到底是什麼時候變了質呢?變成了對她遊戲花叢的不滿,變成了求之不得地輾轉。變成了沖天的醋意和怒火……想起那天夜裡,他在蓮心小築中幾乎就要闖進屋內的失態之舉,鳳紫泯略帶苦笑地對自己搖了搖頭。就算臣子之間有些什麼曖昧不倫,也不是他這個皇帝陛下該去當場捉姦的吧?真若撞破,如何收場?何況雲裳和陸慎,一文一武,都是他嫡系力量。是他爲大鳳朝中興所選定的左膀右臂,只能着意扶持,豈可輕易摧折?上次頭腦一熱,對雲裳說出什麼兄弟的話,間接暴露了隱藏這麼久的秘密。已經讓他追悔莫及;這次若不是蓮準提醒。難道又會爲她犯上這樣幼稚地錯誤麼?
可見美色誤國,果然還是碰不得的禁咒。
鳳紫泯心中百轉千回,面上卻只一派恬然淡遠,彷彿只是在這京第一場雪的清晨,享受着難得的悠閒寧靜,躺椅。清茶,梅瓶,還有敞開的碧紗窗。窗外地雪竹疏籬,將原本精緻奢靡地綠綺閣裝點得從容雅緻……沁涼的風捲着幾點雪花飛過,更帶來了迥然不同於皇家富貴的清新氣息。
“啓奏陛下,蓮準都指揮使已經到了。”
鳳紫泯擡起頭來,依舊從窗子向外望去,卻見那個紅衣的美人瓊綴玉。正繞過青竹。迤邐而來……不遠處,一個小宮女捧了早開的梅花。從甬道上路過,被紅衣美人看見了,招了招手叫過來,笑着問了些什麼;那小宮女羞紅着臉答了,卻不走,只呆呆地望着紅衣美人地背影出神……
蓮準,有着豔絕天下的容顏,超脫凡俗的冰姿玉態;若是不考慮羽林禁衛軍地黑暗血腥……真是一個極佳的斷袖對象……
“樓卿如今可好些了?”
“回陛下,已經大好了。”蓮準在皇帝陛下面前,並不如何拘束;這一點他和雲裳一樣,保持了基本的界線不輕易逾越之外,便是熟不拘禮般的親近和隨意,或者是他們都看出了這位最喜歡隱藏自己心思的年輕天子,反而最渴望平凡……即使是作假也好,裝象也罷,得不到的原本就是最好。
鳳紫泯近距離看着門邊地蓮準抖雪花,除披風地樣子,那動作流暢優雅,天然風姿雋逸,果然是一等的俊秀人物。
“看來陸將軍地解毒果然有效。”鳳紫泯這樣說着,翻身坐起,目光越過案邊的那隻影青蟠龍大梅瓶,遙遙投向水晶屏風和冰紗幔之後……那邊是綠綺閣的牀笫部分,影影綽綽可見雲裳最喜歡的那對圈椅。“上次你說他誘心餘毒未清,開始孤還不信……樓卿他果然能忍,孤賜了王湘容與他解毒,他都可以狠心不要,就那麼生生忍過去麼?”
“無憂公主原不是那麼隨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