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蓮準還是他分手時見到的那副樣子,不過眉宇間的細小變化卻沒能逃得過這個容貌特殊的大漢的眼睛。
他從前也很美貌,只是沒有如今臉上的這種飛揚的神采。
這種神采只有正在覺得生活美好的人的臉上纔會出現。
大漢是過來人,自然懂得這道理。
順便一說,大漢並非是三個腦袋的怪物,而是他的肩頭上託着兩團東西,而這兩團東西又分別放在他的肩膀上,正好看起來好似兩顆圓滾滾的腦袋瓜子。
虧得蓮準膽子大,這樣也沒有害怕的跳起來走人。
“我前日收到你的信,不曉得你竟然已經到了大鳳朝的疆土上。”蓮準着實驚訝,因爲這個人並不喜歡離開自己的故土,只是這一次不知爲什麼,蓮準預感這將不會是一件讓他聽了覺得開心的事情。
果然,大漢神情嚴肅了幾分,“公子,葛赫爾,叛變了。”說着,大漢將自己肩頭上的圓滾滾拆了下來,蓮準早就從他身上嗅到了一股血腥味,這時候他一動兩個圓滾滾,這股味道就更濃了。大漢神情有些悲慼,看着蓮準,手中沒有停,打開這兩個裹着圓滾滾的東西來,蓮準一貫平和的臉上再也平和不下去了。
這是兩顆流不出血來的人頭。
而這兩個人,他都認得。
“際涯,莫多羅。”他甚至看着這兩個蒼青色的東西也能叫得出他們的名字,這兩個人……是自己的好兄弟,一起長大的好夥伴。雖然他的身份特殊,但他們卻從來沒有將他當做過那種人看待過。
大漢眼中滾下眼淚,反手用手背擦了擦,“他們兩個人同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說起過很是想要見您,我答允了他們會找時間來帶他們看您,我從不食言,只能用這種辦法來滿足他們的……遺願。”
這番話說得太過沉重,蓮準甚至都沒有一個回神的功夫,平素裡邪氣凜然的桃花眼裡此刻竟也有淚珠滾動,但蓮準終歸是蓮準,這顆眼淚,滾來滾去,始終沒有掉落下來。
“他們不會白死的。明那摩。”蓮準閉上了眼睛,眼前還是那兩個人活生生的音容笑貌,心裡的記憶排山倒海的襲來,剜心的疼。
被叫做明那摩的大漢也止住了眼淚,通紅着眼睛,堅定地說道,“是的,公子,明那摩萬分明白,我們的人不會白白的流血,白白的犧牲。可是公子,您來到大鳳朝的疆土上已經一年有餘,這一年之中,您要找的東西爲什麼始終沒有找到?難道真的是如同他們所說的那樣,您被一個女人困住了麼?”
他……的確被一個女人困住了。
他的人和他的心。
原來喜歡上是一件這麼容易卻又不容易的事情,他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的這個人。可他卻知道,他是真的喜歡上了。
面對着明那摩犀利的問題,舌燦如蓮的蓮準公子,第一次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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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公主在不在府上,我要求見無憂公主。”香香好奇的帶着他往裡頭走,一邊走一邊細細的打量着他,來的人是個年輕人,他太年輕,一雙眼睛玻璃似的通透好像從沒有被凡塵浸染過骯髒。
原來,公主換了口味。
從風流嫵媚的蓮準公子,忠厚長者的陸謹,冷情冷臉的陛下,外萌內粗的牛小子,到現在,竟然再一次換向了清純的百合少男?
香香這麼一想,就不由自主的多看了那個少年幾眼,少年察覺到她的喟嘆,沒有說話,微微皺了皺眉頭,香香頓時更加確定,這種看起來清純通透卻實際上有點悲秋的小憂傷性格,就是她家小姐的菜!
於是興奮過度的香香在雲裳的門口就喊了出來,“小姐!有個俊俏的公子哥來找您啦!”
一聲吼之後,全院子正在勞作的下人們幾乎都跑到了雲裳的房門前,通常情況下,她的客人都會被帶到客廳裡頭去,只是香香一直在認爲這個少年是小姐剛剛叼來的肥肉於是自作主張的將他帶到了臥房的外頭。
雲裳在房中看一卷戲文,正看到一對鴛鴦男女被無情打散,手裡的一把瓜子都被這一聲巨喝震得跌落在地,她推開門,果然看見自家香香姑娘正兩眼發光的看着自己,一看她這個樣子,雲裳就知道,香香YY的很快樂。
可是,她不快樂。
這個人……她又不認識。
就算認識,她能怎麼的?拉進來按到牀上直接進入正題麼?拜託,她有一個蓮準已經足夠費心,在弄一個小憂傷進來,豈不是天下即將大亂了?
“小姐,這位公子……找您。”說完,香香自己捂着臉,嘿嘿的笑着,跑了。
雲裳笑了下,“你慢點跑,當心摔了。”話音未落,香香已經一個狗啃食,平穩落地。
那個少年侷促不安的看着她,試探性的開口,“你就是無憂公主麼?”果然,小憂傷說話都帶着一股菟絲草的味道,柔柔的,很軟糯。
雲裳一挑眉,環抱着雙肩,細細看了看他的眉眼,笑了起來,“馬庸是你什麼人?”
少年恍然一愣,臉上升起兩團羞惱似的紅雲,卻慨然承認,“家父。”
“噢。”難怪呢,他和馬庸還真有點像,不過,這個少年生的比較圓潤,皮膚也是白皙,除了鼻子和馬庸相似之外,其他的地方大概都是肖了他的母親。
雲裳看了看滿院子的人,心想,香香真是會壞事的孩子,這時候馬庸的兒子跑到她的蓮心小築裡來,又被帶到了她的臥室前頭的話,估計就算明天馬庸還上了錢,他也得去死了。
雲裳正在琢磨到底怎麼處置這件事情比較好的時候,這少年卻忽然下定了決心似的,開了口。
“你很喜歡男人是不是?”如此的開門見山。
雲裳一愣,“什麼?”
少年咬了下脣瓣說道,“我知道你很喜歡男人,而且我……我也願意留下來,伺候你,只是請你……不要爲難我父親和弟弟。”
誒?誒?誒?
怎麼聽起來她好像是她……在……教唆犯罪?雲裳的腦海裡忽然蹦出來的四個大字是,“強搶民男”!
這事……可真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本來是早上起得過早,剛剛睡了一會兒補眠,醒過來就被一顆手榴彈炸到了腦袋?這意外也來的太過突然了些許。
老天爺誠然待她不錯,一睜眼就賞賜了一個美少年。
聽這少年說話的口氣,他是馬庸的長子,不過這個長子不是身有殘疾麼?雲裳上一眼下一眼看了他半天,也沒發覺他到底哪裡有殘疾,甚至他覺得這個少年比曹尚還強點,起碼他口齒清晰,頭腦也清晰,長得……也清晰。
少年被她看得臉色通紅,卻勇敢的對着她的目光,“公主可是在疑心我身有殘疾不能伺候麼?”
雲裳八卦心驟然暴漲,挑高一邊的眼眉,笑着點了點頭。“我府上的男寵中都是手腳健全的。你殘在哪裡?”
少年臉上的紅雲頓時褪去,只剩下視死如歸的蒼白。
他默默的伸出自己的右手來,雲裳還以爲要看見個什麼斷臂之類的可怕景象,卻沒想到人家伸過來的,是一隻骨節圓潤的男人手。
左瞧右瞧也沒毛病。
又過了一會兒,雲裳才恍然大悟,“你的手不能動?”少年臉色更加慘白,點了下頭,又快速的搖了下頭,“我……我左手很靈活,什麼都可以做。”
雲裳笑了下,存了個壞心思要逗逗這個孩子,便沉了臉,“有些事,一隻手能做麼?”
少年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大概這輩子也沒聽一個女人如此豪放的說起這樣的話來。
“我……”他長長的睫毛沾染了淚水的痕跡,“弟弟不能參軍。”
雲裳正要說話,聽見旻言的呼喚,“公主,事情已經辦好……咦?”雲裳心裡一動,有了個主意,將旻言招過來,道,“你事情辦好了?”
旻言點了點頭,將一張紙遞給了雲裳,一邊回答,“辦好了。很順利。”他邊說着邊好奇的看着這個長得很好看的少年。
雲裳朝他笑了下,“下去休息吧。”
旻言好奇的一步三回頭的走了,而那少年還站在原地,眼中似含淚水,顯然已經不能自持。
雲裳抖開手中的紙,給他看,“看看這字,你認不認得?”
少年一瞧便愣住了,聲音裡都有忍不住的顫抖,“這是……我父親的字……”
“不錯,筆跡尚新,是剛剛纔寫的吧?”雲裳摸了下紙上的字跡,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少年驚懼且憤怒的擡起頭,在他看清楚了這張紙上到底寫了什麼之後。三千兩,就因爲三千兩,他的父親將要擡不起頭來做人。
“怎麼?你覺得我侮辱了你父親是麼?”
少年撇開頭,不看她。他明白,實力的懸殊。
雲裳反而有點欣賞他的倔強,發了壞心的她用手指勾在他的下巴上,向上一挑,做足了風流的模樣,“你方纔對我說的話,難道不也是在褻瀆你的父親麼?”
少年的臉瞬間變得很白,幾乎和她拿在手中的紙一個顏色。
他方纔還在憤憤的眼神一下子變得灰敗。雲裳笑了下,她笑起來很好看,臉頰上有一個梨渦淺淺的,看起來很親切的樣子。
她手中微微用力,撕拉一聲,將那張紙撕成兩半,少年的目光就在這兩半中間變得更加驚懼,從碎裂的紙縫當中,他驚疑不定的看着雲裳一點點將它撕碎,隨手塞到他的手裡,“拿回去,給你父親。記着,以後不管怎樣,都不可以再對旁人說出這樣輕賤自己的話來,你是個男人,保護自己的尊嚴和保護家人的生命都是很重要的事情。”她看着他猜疑的眼睛,自己笑了下,“很可笑是不是?雖然你是這樣看我的,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將我今天說的話,記住一二分。你走吧。”她轉過身回了房間,將他一個人甩在了門外。
少年捧着一手的碎紙,眼中糾纏了許久的淚珠,終於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