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醇良如紫色的夜,沉澱在此一盞碧綠色的玉盞當中。
沉靜而安謐。
雲裳將自己眼前的菜餚吃的七七八八,心滿意足的抱着一壺酒靠在了自己最心愛的貴妃榻上,貴妃榻上有人早就鋪了一層薄薄的羊毛毯子,讓她躺上去不至於感覺那麼冰涼生硬。一手攬着鶴嘴高腳細腰掐絲銀質酒壺,一手擎着通體碧綠的綠玉髓玉盞,自斟自飲,當真是自得其樂的逍遙自在。
蓮準也放了筷子,乜斜着雙眼笑看她橫臥在貴妃榻上,蜷着腿,一身的倦怠之相。
窗外樹影搖曳,屋內雙人對望,自是好一派悠閒情濃之意。
雲裳喝得半醉,手腕一鬆,玉盞跌落在地上,發出咣噹一聲脆響,咕嚕嚕的滾出去老遠。蓮準似乎也有幾分醉意,順着玉盞的方向看了過去,眯了眯眼,也沒有要去撿起來的意思。雲裳則更是顧不上酒盞的事兒,斜斜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酒杯,嘟囔了一句,“好大膽的酒杯!你以爲這樣我就喝不到酒了麼?笑話笑話!我是誰,我可是叱吒整個藏寶界的翹楚大姐大!你們哪個不服,把自己家的寶貝拿上來,我,我給你們相相,來啊,都過來。”
蓮準聽得一頭霧水,聽她說到最後口齒都不伶俐,啞然失笑,自己撐着雙臂從椅子上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到她的貴妃榻前,挨着她坐下,伸手去拿她的酒壺,“喝的那麼多,可不怕讓我有機可趁麼?”
雲裳緩慢的眨了眨眼睛,好像上下眼皮上有一層淺淺的膠水黏住了一樣,連這個動作都做的緩慢至極。擡眼看了看他,眼前這個人一張如玉般白淨的臉上有着一對兒桃花也似的眼睛彷彿含着一汪水似的,盈盈的看着自己。笑得不懷好意。
雲裳這麼琢磨着,心裡想,這個人怎麼長得那麼好看呢?比眼下最風靡大陸的男明星們也不能望其項背啊!可是這麼一個偶像殿堂級別的人物,爲什麼要這樣看着自己呢?
她納悶的伸出手來戳了戳蓮準的臉,觸手果然細白嫩滑,手感頗好得讓雲裳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扯了一個笑容來,道,“你這人生的真好看,可是你爲什麼要對我好呢?”
蓮準一陣愕然,她平日清醒的時候從來不會對自己說出這種話,也不會對自己做如此親暱的舉動,她此時這副樣子,半酣半醉,半清半醒,一雙眼睛似乎都盛滿了蜜汁一樣的濃濃,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他啞然失笑,緩緩擡起一隻手來摸了摸她順滑的可手的頭髮,她比之前來京城的時候更瘦了,比自己第一次看見的時候,少了幾分輕鬆的神色,多了的,卻是他不想在她身上見到的那樣的謹小慎微。
雲裳迷濛着雙眼看他,見他不回答自己,戀戀不捨的收回手,頹然的靠在貴妃榻的靠背上,道,“沒什麼人是值得相信的,我早就知道是這樣。”她閉了閉眼睛,笑了下,仿若一朵睡蓮幽幽然於水中綻放。
“連他也不例外,所有的人,每一個人,都不值得相信,自己想做的事,自己的心願……果然只有依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去實現啊。”她含含糊糊的說了這麼一句極其富有哲理性的話來,蓮準先是愕然了下,隨即將她垂下的右手中的酒壺取了出來,放到桌上,而後將她的頭擺正,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淡淡笑道,“平常絕難見到你如此心直口快的時候,原來你心裡,每個人都不是善類,不足以相信麼?”懷裡的人兀自還在嘟囔着什麼,蓮準停了一會兒,卻是聽不清楚了。他也等了她一整天,精神氣力早就消耗殆盡,這會兒見雲裳如此安謐的入睡,自己也熬不過,起身取來一條暖被,將兩個人同時包了起來,頭一歪,昏昏然睡了過去,
這個小女子她平日裡,總是一副看得透,想得通的精明樣子,能讓她這樣交心對待一次,還真是難得的感受。
只是沉浸在這種滿足之感的蓮準在翌日清晨就被一陣鳥鳴驚醒,他一動,脖子痠痛,胳膊痠痛,而身上靠着的那個小女人也跟着他的動作悠悠醒來,半睜半閉的眼睛張開一條縫,看見眼前正有一張漂亮的臉蛋看着自己。
雲裳一皺眉,看了看和自己近在咫尺的這張漂亮臉蛋,“蓮準,你又來佔我的便宜!”
“真是天大的冤枉,唉,冤枉冤枉啊。昨晚上可是你硬生生的扯着我,非要讓我抱着你,我是想回去睡個好覺都沒能啊。”蓮準嘰咕着眼睛,做出一副小兒女的委屈相來,雲裳早習慣他這副無賴的表情,抗體滿滿,嘁了一聲,便重新閉上了眼睛。
蓮準支起身子,靠在靠背上也跟着她一起假寐。
躺在他身邊的雲裳一直閉着眼睛,卻在一瞬間忽而開口,聲音卻有些低沉。
“蓮準。”
“嗯?”蓮準低低應了一聲,嘴邊卻浮起一抹笑來,“你是不是又餓了?說吧,想吃什麼,我今天心情好,不介意親自下下廚房,做幾個小菜給你嚐嚐鮮。”
雲裳也笑了下,“我雖然是個吃貨,但是現在卻還不餓。”
“哦。那你叫我作甚?”蓮準故意逗她。不爲別的,因爲雲裳剛剛說話的口氣實在是太過沉悶,太過低沉了些,讓他聽着心裡頭都跟着不舒服。
“你廂房裡的那個人,是幾時走的?他的傷好了麼?”她話鋒一轉,說了一件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蓮準卻一點都不驚訝,點了點頭,“走了,他是屬牛的,身強力壯,早就好的和牛犢子差不多,你這裡啊,有我一個男子就夠了,說白了,我一點都不想看見在蓮心小築裡出現除了我以外第二個,第三個男人來。”
蓮準這麼一說,雲裳啞然失笑,笑夠了,便道,“你在外面的朋友多不多?我有件事,想要請你幫忙。”
蓮準一拍胸脯,道,“要說起我蓮準兒那可是梨園界的一朵奇葩,認識的朋友遍佈五湖四海,三山五嶽,你看看那地上有螞蟻爬的城鎮裡就都有我的朋友在。”
知道他在說大話,雲裳也不計較,權當是聽了一段笑話罷了。
“說吧,你想要找我做什麼?”他湊上來,看着她說道。
雲裳睜着一對眼睛,平躺在貴妃榻上,看着房頂子,“我想,在揚州老家暗中置辦一套宅子和地產,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蓮準一愣,環顧着四周道,“難道這個蓮心小築不好麼?你還要在揚州城裡頭再置辦一場?真是好大手筆,好吧,我交友甚廣,這些人脈不成問題,只是雲裳小美人兒你想要置辦房產地契,可有這足夠的金錢?”
雲裳笑了下,“我可以先給賣家百分之二十的錢當做訂金,剩下的錢每個月都還清一部分,而且最後還會多給出整套宅子的百分之三做利息,多給與賣家,你看如此辦法,有沒有人願意將房子賣給我的。”
雲裳的這個辦法說起來和現代社會的貸款買房那是如出一轍,雖然是他們先入住宅子,卻也沒有白白耽誤這個賣家的利益收益,最後還多贈與他一些銀錢,作爲補償。這種買賣方法讓蓮準覺得耳目一新,從來沒有聽說有人這麼幹過。他想了想,點頭道,“這辦法我看的確可行,哎喲,小美人兒,真看不出來,你還有經商的頭腦,這樣可不錯,日後我看起來是不用爲了生計發愁,日後你定然是金山銀山的堆滿牀,山珍海味吃不完吶。”他的言下之意,竟然是打定了主意一輩子賴着雲裳不走了。
雲裳這個時候也沒有精力和他計較,微微一笑,算是默許了他的這個關於人生大計的建議。
“當然,那個紅霞石刻的事情,你也不要落下,還要繼續追查下去啊。”雲裳閉上了眼睛,說了最後一句,忽而一翻身,“我還困得很,你自己吃早飯吧。我再睡會兒。”
“嘿,你一句話把我的精神兒全都激了起來,你倒是要好好睡個回籠覺,好不清閒讓人羨慕啊。”蓮準說的酸溜溜。
雲裳不爲所動,枕着自己的手臂道,“對,等你也每天食不甘味的時候就知道了,能睡上一覺的確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蓮準起身,忽而打開了房門,驚飛了門樑上的飛鳥一羣。雲裳身邊一空,擡眼看他,“你不睡覺做什麼去?”
“小郡主大人,請上眼。”蓮準忽而拿捏起了一個尖嗓兒,悠悠開了個腔兒,“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見玉兔哇又早東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
那個穿着一身素白長衫的男子,在晨曦之中,翩然起舞,一舉手一投足之間都帶着無盡的魅惑之意,他一曲舞畢唱完,細細的捏着嗓子,道,“小郡主,奴家這一段子還和不和你的口味?”
他轉過頭去看的時候,卻看到雲裳呆呆的看着自己,他也納悶,聲音也變得正常,“唉,我說,小美人兒你早說只要我唱上一曲,就能看上我,喜歡上我的話,我早就唱個千百把段子了,焉能等到今天?”
他的話音還未落,就看見雲裳忽而一低頭,有兩道清濯的淚水從她的眼眶裡流出,蓮準一呆住,慌忙手忙腳亂起來,“我說錯了,我下次不唱了,唉。”雲裳猛的搖頭,將淚珠都甩到了一旁,她揚起帶着淚痕的臉來看着他,苦笑出聲,“蓮準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如果你對人這樣好,其實也很討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