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碑被盜了。殿下,您怎麼一點也不着急?”紅櫨平鋪好一張上好的宣紙,將沾飽了墨的筆遞給了自己的主人。
鳳紫泯今日沒有上朝,在自己的赤霞殿裡一身便裝,輕鬆的裝束益發襯托的他丰神俊朗,若非是眼中那一抹的冷陰之氣太過濃重,旁人真要認爲這個人是個紈絝家族的富公子哥兒。
“九龍碑被盜已成事實,我擔心着急,也無益處。”淺淺的一落筆,紙上便多了一條枯藤,樹枝蜿蜒如蚓,虯髯一般的樹根盤旋凝結着歲月的痕跡。
紅櫨琢磨了下,試探性的發問,“可是,奴才聽說,那九龍碑已經被樓雲裳小郡主帶着一起逃出了京城呢。”紅櫨畢竟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說起話來的時候,尾音還會不自覺的拖長和加重。“現在朝廷裡的一些官員們也都認同這種說法。”
鳳紫泯淡淡看了一眼這個跟隨了十年的孩子,“你這是在試探我的心意麼?紅櫨?”
紅櫨臉上一紅,趕緊放下手裡的墨塊,垂頭道,“奴才不敢。”
鳳紫泯淡淡的收回眼光,看着紙上的一條枯枝,道,“此事事出偶然,其中必有蹊蹺,我是肯定要着手查清原委,還當事人一個公道。只是……”手腕一抖,枯枝上驀地多出一枝新葉,“是不是能夠化險爲夷,自保渡江,還要看自己的本事。”
“連自保的本事都沒有的人,我又豈會平白讓她留在我的陣營當中?”冷鷙的光閃過他年輕俊雅的面龐,紅櫨看的一陣心驚,此時的二皇子殿下眼中的神色竟如同一個看盡滄桑的老者,疲憊而冷寂。
也許,只有這樣閱歷和資歷的人,纔是爲王者的上選啊。
“殿下,陸謹公子求見。”紅菊在外面恭敬的說道。
鳳紫泯的眉頭微挑,手中筆法走勢不亂,“告訴他,我今日體乏,不見客。”紅菊應了一聲,退下。
“告訴手下人,誰也不要輕舉妄動的去爲別人出頭,這件事情,我們要作壁上觀。”鳳紫泯抿在一起的脣輕輕一合,說出了至關重要的一句話。
紅櫨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
剛剛纔鑽出來新芽的樹的上空,被刷刷兩筆,平添了幾多罩頂的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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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之西,約千米之外,便是驛館所在,只是這個驛館是專門接待每年來朝賀進貢的番邦和異族的使臣而設立的。
因爲這一次大鳳朝和瀚海國的交戰並不順利的緣故,這一次瀚海國的來使的接待水平也格外的高出平時一籌。
吃穿用度,竟然不輸給皇城之內的供給。
盤中有剛剛切好的鹿肉,樽中有葡萄佳釀,即便是這樣的日子,端坐於此前的穿金色外袍的這個人也還是不甚滿意的撇了撇嘴,一旁的使臣恭敬的站在他的身旁,低聲說道,“王子的這個辦法,真是太出神入化了!想來大鳳朝當中沒有人能夠想得到,原來,九龍真碑已經到了我們的手中。”
穿金色外袍的男子微微一笑,露出睥睨一切的姿態來,棕色的眼睛在捲曲的長髮之下閃爍着的,是睿智無雙的光芒。
而他的手中,把玩的並非是杯中佳釀,眼前美食美器,而是……
一塊一尺立方的石碑。
上面零星的刻着幾行文字,卻是他看也看不懂的文字,也可以說,這種文字,他連見都沒見過,虧他還自詡自己飽讀百家之書,通曉六國文字。
看來這個名頭,是要易主了。
他審視半晌,也沒看出任何的門道,索性放下石碑,這石碑的質地非常的均勻,掂在手中半晌也沒發覺它有被人的體溫捂熱半分的跡象,依舊是如玉的溫良。
或許,這根本就不是一方石碑,而是一塊貨真價實的玉碑。
“王子,您爲什麼要背棄王命,放棄我們來大鳳朝原本的初衷而改爲向大鳳朝的皇帝,索要起這方九龍碑呢?”
難道真的是爲了那個見過兩次的女子麼?使臣的臉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棕眼睛的王子勾了勾脣角,露出一絲狡詐的微笑,戴着翠玉扳指的手輕輕撫摸過那方石碑,“誰說我要背棄父王的囑託了?”
使臣不明白他的這句話所爲何來,也不明白他臉上的那股興致勃勃的表情是爲哪般?
“我這麼做,說實話,是出乎自己的私心,然而,克伽,在你的眼中,我會是這樣一個不顧全大局,不分輕重的人嗎?”
叫克伽的使臣低下了頭,同時曲起一面的膝蓋,跪在地上,將右手放在自己心臟的位置,仰起頭看着他,目光誠懇而忠貞,“克伽絕對沒有懷疑過王子的品行,如果王子不是真正能夠翱翔於九天的雄鷹,那麼克伽也不會這樣誓死的追隨王子殿下。”
棕眼睛的王子神色肅穆,攙扶起他來,“你的家族,世代忠誠於王室,瀚海王族,世世代代都會記得,克非和他的子孫曾經爲王室做出的貢獻。”
克伽的眼中閃過淚痕,他的祖父,父親,叔父,伯母,甚至最小的侄子都在一場戰役之中,全部戰死!
他們的一族,用自己堅貞不屈的意志和精神以及活生生的血肉之軀,捍衛住了瀚海國的東防線,在那場和蒼浯國的激烈交戰當中,十數萬兵馬一起葬身在了邊界線,直到今天,邊界線的空曠場地之中,還矗立着一塊萬人的墓碑,沒有名字,沒有標註,只有無數的英魂在那裡徘徊,繼續守衛着自己的國土。
想起過去的悲傷和沉重,克伽和棕眼睛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起來。
棕眼睛呵了一聲,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克伽,你是不是也覺得那個女子,很不同?”剛剛還那麼嚴肅而肅穆的話題,被他隨便一句就橫了過去,勾起一個另外帶着桃色的話題。克伽的年紀比他大一些,愣了下,跟上他的思緒的克伽點了點頭,“風度的確不凡,而且從她那天在銀安殿上將王子您逼迫的如此窘迫的情況來看,她的確是與衆不同的。”
提起那天的事情,棕眼睛就有些窘然,尷尬的紅了下臉,呵呵的笑了起來,“哈!你說的不假!她的確是很有本事!”
克伽跟着他笑起來,“但是我知道王子你是不會因爲這一點就放棄了大王的初衷。”
“沒錯。”棕眼睛點了下頭說道,“克伽你可知道我命人盜走九龍碑的目的麼?”
“屬下不敢胡亂猜測。”
“盜走九龍碑,我的目的有二。一,根據大鳳朝的鐵律,凡是異邦進京面聖者,停留在京時日不得超過十二日。而我們今天已經是第十一日了。此時九龍碑不翼而飛,可不正好給我們提供了,多在京都停留幾日的因由?”
聽完他的陳述,克伽眼前一亮,大感興趣的問道,“那王子您的第二個理由,又是什麼呢?”
“第二,纔是我真正的目的,流珠和平富兩地,雖然是小地方,卻也不是能夠那麼隨便就拱手讓出的。我拿他們出來,不過是誘惑大鳳朝皇帝的誘餌,而我真正的目的,卻是……趁機向大鳳朝的皇帝,索要川城和雒鎮兩處要塞。”
棱角分明的臉上展顏一笑,“說好的東西,在他們的手中丟失,無論如何,大鳳朝的皇帝這一次是難辭其咎,作爲過錯的一方,付出一點代價也是應當的罷。”
克伽靜靜聽完他的話,饒是他已經追隨他許多年,卻也忍不住發出一聲倒吸冷氣的聲音,原來,他在這之前,就已經想到了這麼多的後路!他的性子比起幾年之前,更加的難測。
他方纔所提出的兩個目的,無論哪一樣,都是對瀚海國大大的有益!
尤其是第二條,那本來就是瀚海國國王臨行前秘密囑咐他們二人的出行大計!
如果這兩條都能達成的話……克伽露出一絲欣喜,“如若當真如同王子殿下所言,我們二計併成的話,那真是天神保佑。”
棕眼睛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在他的心裡,第二條固然重要,他坦然的看着克伽欣喜的臉,說道,“地域和城池固然重要,但是比起這個來說,我現在比較在意的,是她在知道了九龍碑被盜之後的表情……那一定更有意思吧?”想象着那樣一個神色冷清,神態淡然的女子,大驚失色起來的模樣……
主僕二人在驛館之內,沉浸在所密謀的事情的喜悅之中,卻沒有人發現,窗外,一道黑影掠過,快如鬼魅,靜如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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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二皇子殿下,他真的是這麼說的?”一向對什麼都不上心的樓雲鈺愕然道,在他的印象之中,二皇子殿下並非是一個這樣冷血冷情的人,他以寬容待下而頗受好評,也是這股仁愛之風,讓他再國內十分有威望,比起那個昏庸的太子來說,二皇子從任何角度開說,都是一個仁義之人。
只是……
此時的他卻放言不會幫忙,這到底是爲什麼……
陸謹一臉沉悶,說實話,鳳紫泯此舉也着實出乎了他的意料。
“既然如此……看來雲裳的事,還真的要難辦了。”黃白橘默然搖頭,他是標準的二皇子黨,卻也要暗暗責備一句二皇子此舉的讓人失望。
“她如今……恐怕顧不上自己了罷?”樓雲鈺擔憂的看了眼在屋內圍着醫生忙前忙後的瘦削身影,幽幽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