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白天裡的所見所聞讓雲裳有些措手不及,整個晚上,她都在一片虛無的夢境之中奔跑,不停的奔跑。奇怪的是,她的手中還抱着一顆亮燦燦的明珠,藉助這顆珠子,她才能在黑暗的森林裡不停的奔跑,而不至於被跌倒。
只是,這條林子裡的路那麼長,那麼遠,那麼崎嶇,她的衣裳都被伸出的荊棘草割裂,鞋子也露出了腳趾頭,可她還是在奔跑,沒有原因的奔跑。她曾經回頭看,後面只有古怪的黑影,卻沒有一個人或者野獸在追趕自己?
可她爲什麼要跑?爲什麼要這樣歇斯底里的一直不停的跑?
大概……是因爲停下來的話,那些古怪的黑影就會將自己吞噬吧?
她的內心裡一定有這樣一塊地方,是在畏懼着黑暗,畏懼着死亡。
有過一次死亡的經歷之後,她不僅沒有將生死看的通透,反而是更加的惜命,她的骨子裡在懼怕第二次的死亡。
可是不死,就可以萬事大吉了麼?不死就可以滿足自己的那份私心了嗎?她看到的那個枯骨女鳳娥,就是一個不老不死的傳奇,若非是有那個古怪的封印讓她喪失了血肉之軀的話,她就會像一個怪物一樣,永遠的存活於世,不停的看着時節交替,即便她有這種超出自然的能力和能量,卻也挽不回身邊親人的死亡和永別。
想到這裡,雲裳奮力的搖了搖頭,她不想,也不能允許自己變成第二個鳳娥,她怕死,卻也不願去品嚐那種離別和永生之苦。
一夜未曾安眠的她,終於在晨曦初出的時候,靠着破爛不堪的木窗睡了過去。
蓮準昏倒之後,她在山林裡迷茫的拖着他走,無意之中發現了這一處破舊的小木屋。屋子裡有獵刀和掛在牆壁上的矛,看樣子,這裡大概是一處獵人們用來避雨和休息的所在。
蓮準一早晨醒來,和雲裳說了幾句話,就精神抖擻的出去獵兔子了。回來時,大呼小叫的聲音都沒能將她喚醒。
臉色有些蒼白的她斜靠在木窗上,黑髮散亂的披散在肩膀上,有一種頹廢的美感。她的衣裙上都是刮壞的痕跡,破敗的袖口和裙襬昭示了這個女子昨天在將自己拖回來的時候,並不怎麼順暢的經歷。再看自己身上,蓮準不由的苦笑,拖他回來的人已經如此狼狽,何況他這個被拖回來的“獵物”?
她的睫毛真長,微微卷曲的如同兩隻黑色的蝶停在她的雙眸之上。
撲簌簌的葉子在木屋之外紛飛着墜落,落地而無聲,彷彿時光,無聲的流逝卻傷人最深。
本來就尖俏的下巴因爲這幾日的困頓生活而顯得更加的尖銳,好像是一把可以扎破一切的錐子。
是了,她這個人本身就是一把尖銳的錐子,平時,她將自己的鋒芒隱藏的很好,不露鋒芒,然而一旦將她逼到絕境,她的尖銳就會不遺餘力的展露出來,刺破一切的阻隔。
他淺笑,手指撫上她的臉頰,她如玉的面龐上有殘留的灰塵,在他的輕撫之下,被擦得乾淨。
她微微一動,卻沒有醒來。
蓮準輕聲笑了起來,輕輕攬住她,靠在自己的懷裡。
他知道,她累了。
而讓蓮準百思不得其解的,卻是昨天的那場詭異的遭遇。他並沒有遺忘那段記憶,他不說破,只是因爲雲裳清晨看着自己的時候,眼中的緊張,是那麼的明顯。
她不想說的,他不想強求。
******************
京城最熱鬧的道邊,一處二層小樓裡有一紅一綠兩個小童子模樣的人來來回回的不斷的穿梭忙碌,樽上有酒香和藥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榻上有一個女子平躺,臉上一片青紫色。連嘴脣都是烏紫黑青,她的身旁有一個黑衣男子濃眉緊縮,眼珠一錯不錯的看着榻上的女子。
“能把忘魂散用到這個地步,也算是那個傢伙有幾分本事。”一個妙齡少女站在牀榻旁邊,手中執着剛剛拔出來的銀針,本是雪白透亮的銀針已經染上了烏黑的顏色。黑衣男子受了傷,卻也禁不住這樣長時間的站立和等待,額頭上微微沁出的冷汗被妙齡少女看在眼裡,她手腕一抖,一道銀光飛向他的肩頭,他看見銀光朝自己飛來,卻無力躲閃,因爲那針來的速度實在是太快,快到他根本沒有看出銀針的方向。肩頭一酸,銀針就沒進了肩窩。
他一驚,紅衣童子呵呵的笑道,“你怕啦?如姑娘的針要受上一針,可要花上五百年的功德哩。”
如姑娘?
黑衣男子驚訝的擡頭,一隻手還撫着自己的肩頭,看向那個妙齡少女,那少女的眉眼細長卻在靈秀的同時閃動着邪肆的光芒。看得讓他心驚。
眼光瞥見她腰上的一塊腰牌之後,黑衣男子他在也坐不住,站起來拱手施禮,“原來是鬼崖谷的如姑娘?墨霏失敬。”
那妙齡少女咯咯的笑了下,有些得意的擺了擺身上的那個腰牌,“原來師父說鬼崖谷名頭依然響亮當真不是騙我。”
鬼崖谷的名頭怎麼會不響亮?黑衣男子墨霏搖了搖頭,從上一代谷主之後,鬼崖谷的名頭不僅從江湖之中飛躍而起,再加上那一任谷主和踏薇樓的樓主的那點江湖人盡知的微妙關係,鬼崖谷更成了沒有人敢擅自僭越的一處“聖地”。那種敬畏的心情竟然比天下第一的醫聖一手創立的神醫谷還要更在以上。
收起思緒的時候,那妙齡少女已經收拾了銀針,一抹頭上的汗水,“好了,如此修養三五日,便可醒過來了。”
墨霏大喜,如姑娘正要轉身離去吩咐兩個侏儒兄弟按時熬藥等閒雜事務的時候,她腿上一緊,卻是那個墨霏跪在地上,抱住了自己。
“呀?”她柳眉倒豎,有些氣惱,踢了踢他,“我救了你娘子,你怎的恩將仇報?”
墨霏低着頭,卻不鬆手,“請如姑娘再施醫術,救救我那個苦命的孩子。”他中年得子,卻得來了一個天生癆病的病秧子。
本來應該是救死扶傷的醫者的她,卻嗤笑了下,擺弄了下自己藥箱上的紫色穗子,“我救你娘子是看在公子的份兒上,卻爲什麼還要再救一個你的兒子?”
墨霏臉上一變,“在下深知鬼崖谷的規矩,在下和拙荊願意窮盡畢生所能爲姑娘做事。”
如姑娘嘿嘿一笑,慢條斯理的說,“這樣的決心……倒是讓我動容,可是黑煞你可知道,對於一個天生癆病的人來說,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一種煎熬,你當真決定要你的孩子每天活在那樣非人所能承受的痛楚之中麼?”
這一番話,卻讓墨霏動搖了心智。他默默的收回自己的手,看着失神的他,如姑娘輕笑如許,“你想好了,再來找我罷!鬼崖谷的交換,一定要全心全意的心甘情願纔好。”她說完,便從他身邊走了。
紅衣童子砸了咂嘴巴,看了一眼綠衣童子,兩人都沒再說話。
鬼崖谷的規矩,救人一命,需得受救方接受醫者提出的一個條件,無論是什麼條件,都要答允,卻還要心甘情願。這是幾百年的規矩,沒有人撼動過。
“黑老兄,你不要心急,我們公子和如姑娘的關係不錯,你好好留在這裡養傷,等公子回來,說不準公子能幫上你的忙。”綠衣童子第一次很同情這個做父親的殺手。
墨霏從地上站起來,紅衣童子分明看見他跪過的地方有幾滴水漬。
“可是……公子怎麼還不回來?”紅衣童子席地而坐,宛如一顆圓乎乎的小球,一臉苦惱,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鞠雲樓的酒肉美餐,還要等着公子回來帶我去啊!”
******************
寂靜的山谷之中,瀰漫着烤肉的香氣,雲裳鬱悶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瘦了雖然是好事兒,但是這幾天只是吃燒烤類的事物,讓她的臉上鑽出來了幾顆紅燦燦的小痘痘,雖然並不明顯,但是這也足夠讓雲裳鬱悶。對着水面照了半晌的她,第N次嘆了口氣。
“好啦,我的雲裳小美人兒,不管怎麼樣,你最愛的蓮準也不會拋棄你的。就算你變成大餅臉,麻子臉,我也不會……嗷!”
一捧水,準確無誤的潑到了他的頭上,一臉的水珠中,新鮮美男蓮準更加的新鮮動人。
“你才大餅臉,麻子臉。”雲裳氣呼呼的坐下來,看蓮準不停的用破破爛爛的袖子擦臉上的水珠,覺得特別的過癮,忍不住又哈哈的笑了起來。
蓮準擦乾之後一幅小媳婦的模樣,切下兔腿遞給她,雲裳大馬金刀的接過來,張嘴就吃。蓮準嘿嘿壞笑,“你不怕我的毒藥啦?”
“也沒怕過啊。再說,你這種毒藥挺好,就算是吃屎也不會覺得噁心吧?”雲裳看着他將一塊兔肉放進嘴裡的時候說道。蓮準的動作果然僵了一僵,臉上的肌肉有些抽搐……那塊兔肉在嘴巴外面遊離……
雲裳又是一陣大笑!看蓮準吃癟,真的是一件讓人心曠神怡的好事啊!
飛鳥都被她肆無忌憚的笑聲驚擾,蓮準不言語,只是看向山谷的一側,那裡是唯一一條進來和出去的路。
“我吃飽了。”雲裳細細的擦了一遍嘴巴,拍了拍肚子,心滿意足的很。
蓮準也將手裡的樹枝一丟,“吃飽了?我們準備離開這裡吧?”
“離開這裡?要怎麼走?”雲裳十分的迷茫。
“自然是有人來接我們出去。”蓮準似笑非笑的挑眉一指,芊芊玉手的方向上有十幾個人躥入山谷,雲裳看到爲首的一個人個子很高,然而跟在他身後的人身量又很矮,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說的來接我們的人,難道就是他們嗎?”